京城。

    小雪初晴。

    一个穿棉猴、戴狗皮帽,裹得像粽子样的小老头,踏着橘红色的朝阳,踅摸到五道口的一处鸽子市。

    他过去在这边待过一段时间,终究不是白待的。

    走进人流熙熙攘攘的鸽子市,小老头轻车熟路来到一块边角的空地,往地上一蹲,从怀里先扯出一块黑色涤纶布,放在身前的地面上摊平,然后挨个从怀里取出:

    一只巴掌大的港城造、原子粒收音机。

    一块欧米伽海马腕表。

    一盒未拆封、胡桃木盒装的古巴雪茄。

    两瓶拉菲1982。

    不等几样东西摆好,周围已经围满人,其中不少人等老半天,专门在这儿蹲他。

    这小老头出手的东西,西贝得很,市面上有钱都买不到。

    贵飞懒汉他还不是什么家贼,他光明正大往出拿。反正出门前,顶着鼓囊囊的胸脯,都会让婆娘或儿子看见。

    如果老子不做人呢?

    大街上坏人变老了,我们也要尊重吗?

    里面人声鼎沸,一铺难求。

    没有本钱,还怎么做买卖?

    也就没办法折腾了。

    “以前别人都说他懒,我倒宁愿他那样,起码不招乱子。看看现在。”玉英婆娘很是头大。

    “我不拿他怎么样。他想干这买卖,可以,但绝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我会找人看死他,架空他,在首都给他弄间气派的办公室,让他自個儿在里面嘚瑟吧,哪儿都甭想去。”

    玉英婆娘盯着儿子,欲言又止,好半晌后,才挤出一句话:“可他毕竟是你爸呀。”

    看,说什么来着。

    隔日上午,李建昆领着李贵飞来到“幸福百货”,也就是以前的暂安小院的地基上,建起来的三层百货大楼。

    她认为她去年来京城之前,家里攒下的钱,全给了他,他自个儿败掉了,肯定没脸再问儿女张口要钱。

    大楼外嵌瓷砖,内有地坪,绝对敞亮。

    事实上,李建昆认为李贵飞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纯属嘚瑟的。

    “那边遍地大洋马……”

    “老规矩。”贵飞懒汉双手环胸,不再多言,只需要听最后一声响儿。

    一路走过,不少以前暂安小院的老店主,都热络地和李建昆打招呼。

    李建昆心说要不是因为这个,那就好办了。

    中午,李建昆邀来哼哈二将,一起在长征食堂吃饭。

    李建昆苦笑耸肩。

    “妈,我这回不打算惯着他。”

    这里采用的是店铺租赁的经营模式,说白了,鲁娜和她的管理团队,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收租。

    办公区域在一楼南侧,鲁娜准备好的那间办公室也在。

    亦如前几日,人们争相出价,场面激烈。

    院儿里,坐在太阳底下的李建昆,轻拍着旁边老母亲的手:“妈,你看看有用吗。”

    看看上辈子就知道,家里没钱没势,怎么不见他折腾?

    玉英婆娘眼神明亮:“这法子好。”

    “这人是越老越不让人省心了。”玉英婆娘叹息一声,望向儿子问,“现在是不是觉得他以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躺在家里睡觉挺好的?”

    正月十六,已经正式开业。

    从经济上掐住贵飞懒汉,这是玉英婆娘的点子。

    因为他知道,家里有,无论他怎么造,总会有人替他兜底。

    李建昆倒是希望这点子能成,然而,现实给老母亲和他都上了一课。

    李建昆还没怎么样,贵飞懒汉倒是脑瓜高昂。可惜的是,臭小子也不介绍他一下,别人问起他都不说。

    东欧易货,这两个家伙绝对兴致盎然,特区的黄金生意其实要不了这么多人坐店,小龙小虎和阿昌肯定比他俩合适。

    “大叔,还是老规矩?”有人觍着脸问。

    “这买卖有搞头啊,没事还能去苏联逛逛。”

    说实话,咱们的传统教育,在有些方面过于偏执了,比如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儿子对老子稍有不敬,就是大逆不道。

    所以他说要间办公室,鲁娜差点没把自己的办公室腾出来,好在后面搞清楚了原委。

    娘娘庙胡同,李宅。

    说干就干,这点破事李建昆要尽快解决,接下来还有其他事要办,林新甲在来京的途中,BB机业务遭遇了麻烦。

    陈亚军和金彪相视而望,一脸银笑。

    鲁娜是百货大楼的总经理,这里的收益李建昆并不打算要,不过地皮仍在他名下,大楼也是他出钱建的。

    所谓老规矩,指的是东西不离摊位,任人瞧,瞧好出价,价高者多。

    房门没锁,两人推门进去时,哼哈二将已经在里面。

    “建昆你看看都几点了,等你半个小时。”金彪表情十分不满。

    陈亚军斜睨着贵飞懒汉:“他是?”

    贵飞懒汉心头一凛,下巴垂低几分,心想这两人不简单啊,似乎是与儿子同一个级别的人物。

    他却不知道,他曾经还收过这两人的礼物,在第一次来京的时候,只是李建昆并不想把他介绍给自己的朋友认识。

  

  “我父亲。”李建昆说,“东欧易货那个生意,我是想,最好你们仨合伙做。”

    “啥?你不参与?”

    “他?和他合伙?这怎么搞,不行不行,那我不干了。”

    金彪和陈亚军一副原地解散的态度。

    贵飞懒汉也是一脸诧异,把李建昆拉到一旁:“干嘛要和他们合伙?”

    “你有货源吗?”李建昆瞥向他,“你在铁路系统里有关系吗?伱有东欧商品的销售渠道吗?”

    贵飞懒汉:“……”

    “我也没有。”李建昆补充说,“他俩有。”

    贵飞懒汉恍然,这么说来,只要和这两人合伙,这个生意马上就能开展。

    念头至此,他脸上多出几分笑容和讨好。

    然而,哼哈二将非但没给他好面色,还嚷嚷着只愿意和他儿子合作,不可能和他合作。

    他的好大儿拼命说好话。

    良久,两人才略有松口。

    “建昆你不地道啊,我还以为是我们三人合伙,你现在硬要把你父亲塞进来。年纪差距在这儿,许多方面会有代沟,如果是这样合伙,那话要先说好,遇事不决,投票,少数服从多数。”

    金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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