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停在赵颐旁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青布帘子,一道身影自马车内出来,月白氅衣随风而动。

    顾长生一身浅淡的蓝,在这冰天雪地里,愈发清雅高洁。

    赵颐看到顾长生的一刹那,脸色变得很凝重。

    “表兄。”赵颐眸光落在顾长生的眼睛上,依旧是绑着一条丝带。他的眼睛还未恢复,不能受强光刺激,更不能看白雪,否则会更损伤眼睛:“你的眼睛需要慢慢将养,不能再行医。”

    “我的眼睛恢复了许多,不过度劳累,便不会有大碍。”顾长生踩着木梯,缓缓步下马车:“我学一身医术,便是为了悬壶济世。如今应城瘟疫肆虐,而我身为一名医者,不能袖手旁观。”

    赵颐微微皱眉,不等他开口,便听顾长生继续说道:“此事别告诉蛮蛮。”

    稍作停顿,顾长生又说:“我师父也一同来了,他很有经验,可以将法子传授给陈院使。陈院使治愈不了的,我再出手。”

    一旁的陈院使激动不己,真的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当即撇下了赵颐和顾长生,兴冲冲地来到马车旁边,掀开了车帘子,便瞧见老头儿手里拿着鸡腿,啃得满嘴油光。

    “仲老,我这日也盼,夜也盼,可算把您给盼来了。”陈院使从袖子里掏出帕子,递给老头儿。

    老头儿津津有味地啃完鸡腿,又嘬嘬骨头,往油包纸上一扔,扯过陈院使递来的帕子,胡乱地擦一擦嘴。

    他没接陈院使的话,从马车上下来,神色不悦地看向顾长生。

    顾长生若有所觉,侧目望过来,微微抿了一下唇角。

    老头儿从鼻孔哼了一声,没有让顾长生下不了台。

    他望着空寂的长街,询问道:“现在应城是啥情况?”

    “应城搭建了棚子,特意用来安置患病的百姓。不过这疫病发作极快,几日时间人便没了。病逝的百姓,圈了一块空地埋了。”

    陈院使神情凝重地说道:“每日都有新增的病患,情况并没有得到控制,而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你的处理方式不错。”老头儿夸赞了一句,话音一转:“病逝的百姓,也会将疫病传给其他人,要用火烧了,才能彻底斩断根源。”

    陈院使点了点头:“我带您去看看。”

    老头儿一抬下巴:“带路。”

    陈院使带着老头儿去往安置病患的地方。

    老头儿临去前,转头看了一眼顾长生,见他微微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陈院使催促道:“仲老,您快些跟上。”

    老头儿心里叹了一口气,跟着陈院使离开。

    顾长生循着脚步声而去。

    赵颐不放心顾长生,同镇北王说了一声,便跟上顾长生的脚步。

    这一次没有坐马车,赵颐将这一座城池看得更加分明。

    街边紧闭的宅子,隐约传出悲恸的哭声。

    偶有几个人从宅子里出来,他们面容颓靡,眼神充满了绝望,跪在一座小庙前祈求,祈求降临在应城的灾难快点过去。

    突然之间,赵颐停下脚步,看向不远处的雪地里,一个男子躺在地上,年轻的妇人跪在男子的身边,晃了晃男子的手臂,没有得到回应后,双手颤抖地抚上男子的脸,唤了几声。

    妇人仍旧没有得到回应,于她头顶的那一片天倾塌了,瘦弱的身子被压垮了,脊梁弯了下来。

    她嘴唇颤抖着,手指一下又一下抚着男子的脸,试图用这一种方式唤醒他。

    赵颐看着妇人空洞绝望的眼睛,仿佛这些天流干了泪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纵然是如此,他依旧能够感受到妇人的绝望与悲伤。

    这个时候,几个士兵走了过来,确定男子染病而亡,便将人给拖走。

    妇人紧紧抱住男子,竭力阻止士兵带走她的男人。

    另外两个士兵钳制住她,将她给拽开,拖进隔离的区域。

    赵颐看着这一幕,心里似被一块巨石压着,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在来到应城之前,他知道瘟疫的可怕,可真当亲眼看到城内的惨状,心情变得格外沉重。

    这些百姓是权力倾轧下的牺牲品。

    他们本来不该承受这一切。

    赵颐紧紧握着拳头,压下心里奔涌而来的情绪,往前走了几步,方才发觉顾长生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转头望去,只见顾长生解下绑在眼睛上的丝带,望着士兵带走妇人的方向。

    顾长生收回视线,抿紧了薄唇,继续往前走。

    离安置病患的地方越近,哭声便愈发凄厉。

    很快,他们来到安置病患的地方。

    顾长生看到太医与郎中,一间间去检查病患的情况。

    一些病患跪在地上,拼命给太医磕头,哀求着太医救他们一命。

    一些病患病得很严重,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转动着眼珠子看着太医的身影从面前走过去。他们想要挽留,想要哀求,却发不出声来,也动弹不了,只有身侧的手指,细微地弯曲了一下,似乎想要抓住救命稻草。

    顾长生紧了紧手指,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起了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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