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兆丰一行下了花船，走过贡院门口。
信步于街道，皇帝的随从都觉得，自家主子怎么好像来过金陵一样，这一带熟门熟路的模样。
想想皇上登基之前，还是皇子的时候，曾经数次下江南，到也就明白了，这些花船，贡院，夫子庙，应该皇上的来过的。
姜兆丰故地重游，想起那年和星儿一起来金陵，在夫子庙这一带偶遇了蒋碧槐，三个人还一同上过一条叫乌衣坊的花船，看花魁选举。
那时候的姜兆丰还是皇子，而王雨星也是一身男装，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他微微叹息着，好像南柯一梦。
书店，那间贡院门口的书店居然还在。
信步而行的姜兆丰，抬脚进了书店。
店内的格局还是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也不知道东家换了没有，倒是店里跑堂的伙计，是一水儿的小少年。十几年前，他们可能才牙牙学语。
姜兆丰往野史话本子那边的书架走过去，随从都识相的站在书店门口，就算进店也离着皇上十几步远，只是眼光追随着皇上，不敢打扰他选书。
姜兆丰的眼光扫过一排一排的书架，看着那些陌生的书名。
“掌柜的，洗冤集注第三集可有？”一个操着官话的男人的声音。
在金陵，大家都是一口吴侬软语，就是男人也说话绵软斯文。
这个人的官话说得字正腔圆的，听上去还带着一点儿京城的口音。
柜台里探出了一个乌黑的头，“哎呦，老尤啊。洗冤集注第三集今天才到的，你还是第一个客人要呢。”掌柜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墨蓝色的长袍，白白净净的一张狭长的俊脸，看着像个读书人。
说话的老尤背对着姜兆丰，身量很高，在江南算是很高大的。
穿着一身干净的靛蓝色布衣布裤子，一双黑色的千层底布鞋，看着是个干粗活的。
不过，衣服鞋子都很干净，和一般的苦力不同，应该是什么大户人家的管事之类的。
老尤肩上背着个青布褡裢，腰杆笔直，似乎是个练家子，身上有点功夫的样子。
书店门口的侍卫都把目光投射在老尤身上，一个劳力打扮的人，进书店买书，还有点武功在身上的样子。装束又不是护院镖师那种人穿的样子，实在可疑。
“秦掌柜，上次要你找的秋山画谱和舞阳曲谱可找到了？”老尤要的东西和他的装束完全不同。
姜兆丰微蹙眉头，这个秋山画谱是一本教人画山峦和树木的书，是本朝的着名画师言语铎刚刚出了没有半年的画谱，想不到，金陵也有售卖了。
而舞阳曲谱则是一本琵琶曲谱，里面是一些新近流行的琵琶曲子，他在他的后宫里，忘记那个妃嫔的宫里见过，好像陈嫔还是柳贵人？他记不清了。
想不到金陵的粗人，还要看这种风雅的书。
那个姓秦的掌柜，从柜台里搬了厚厚一摞书出来，“都在这儿。你之前提过的几本金石书也寻到了，不过是旧书，一个调任的官员出让的，价钱高了一点。还有最近流行的话本子，也都在这里。一共十二两三钱。”
他掏出一张银票，“这是二十两，剩余的银子就存在你这儿吧，我下个月再来拿书。”他又掏了一张单子出来，“这些书，还要麻烦秦掌柜寻一下。”
秦掌柜赶紧接了单子，脸上笑开了花。“好的，好的。”
姜兆丰的眼神闪了闪，他看见了那个老尤的半张脸，感觉似曾相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随手拿了本书，递给掌柜的，那是一本游记。
“掌柜的，刚才那位是做什么的？怎么买那么多书？”他漫不经心的问道，一直在望着他的兴旺，赶紧近身伺候，递上了一锭银子给那个掌柜。
秦掌柜看了看眼前这位爷，操着一口京城口音的官话，“这位爷是京中来的？”
他脸上不由自主的带着笑容，最近皇上南巡，圣驾已经到了扬州，这个金陵也有不少操着京城口音的人往来。
姜兆丰颔首，“嗯。”
“那位老尤是个赶马车的，也是你们京城人。”秦掌柜看了看那锭银子，眼睛闪了闪，心想，这位爷八成是给皇上南巡打前站的。
“不过，这位老尤不是最近来的，在这里住了有三四年了。”
姜兆丰挑眉，“赶马车的？”
他的意思很明显，一个赶马车的，又是金石，又是画谱，买一堆书，看着不太对劲啊。
秦掌柜笑了起来，“老尤确实是个异类，他还真的就是自家看那些书的。这个老尤是个怪人，赶马车也不算勤劳，只做附近的短途生意，中午都要回家吃饭那种人。”
姜兆丰扫了兴旺一眼，兴旺很醒目的又掏了一小块银子搁在柜台上。
秦掌柜立刻收了起来，就打开话匣子。
“别看老尤是个粗人，不过，他可有个漂亮的娘子。
可惜，他的娘子是个瘫子，成日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毯子。
有人瞧见毯子下面是空的，他的娘子估计是没有腿的。
他就住前面不远处的乌衣巷外三街，那条小街的尽头，门口有一棵银杏树的那个宅子就是。
有人传说，老尤是娘子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跟了老尤私奔。估计带了银钱出来，所以赁得起一个小院儿，无需住大杂院。
老尤不缺银钱，赶马车不过是找个事情做做。天气好的时候，老尤就赶着自家马车，带他娘子出去踏青。”
姜兆丰笑了笑，“倒是有趣。”说罢，就拿着书出了书店。
信步在街上闲逛，转眼就到了中午。
姜兆丰路过一间餐馆，见人头攒动，门口车水马龙的，抬头一看，德仁居，三个大字。居然是江南着名的才子，韩居正写的匾额。
德仁居是金陵近几年有名的馆子，据说咸水桂花鸭子，做得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