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子这一声喊,水田里再度热闹起来。

    “韩拴喜和陈喜儿?哦!原来是他们啊,屯里能想起他们的人可不多喽。”

    两位年长的婆婆恍然大悟,顾自议论起来。

    “这老韩家也不知得罪了哪路天神,本来也算人丁兴旺,陆陆续续几十年间硬是死的不剩下几个。”

    “谁说不是呢?眼下靠山屯也就剩个韩婆子了,等她一去,屯里就彻底没了韩姓人。”

    “老大一个家族咧,就这么没了,怪让人唏嘘的。”

    “那你可说错喽…”那婶子朝着桑芷萱努努嘴:“老韩家的运道都归到韩大根身上去了,你没听人家外孙女说嘛,都混到首都去了,那可是首都!能差的了?”

    李婶子和桑芷萱中间隔着一人,她扯起嗓子追问:“小桑同志,你太姥爷是不是叫这名?”

    “好像就是叫韩拴喜和陈喜儿…”桑芷萱努力回想真假锦鲤这本书,全文确实有提过一嘴韩家的怪异。

    因为这本小说本就带些悬疑色彩,貌似老韩家是因为祖坟位置葬的不好。

    葬于山顶,八方风吹、泗水不收、山头水向八方流去,这是一个容易绝嗣的穴位。

    韩姥爷当过兵,身有正气,影响稍微要小一点,只是他那一脉的子嗣问题同样极为不顺。

    李婶子兴奋一拍大腿,“那就对喽,这韩婆婆啊是你姥爷的堂妹,命苦的很,你得喊她姑奶奶……”

    她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里算计得明明白白,“好在你来了,韩婆婆又有了亲人,小桑呀,等会下工我带你去认认门,都是亲戚走动走动也好。”

    桑芷萱乖巧应下:“那就多谢婶子啦!”

    “不谢,不算啥,我这人啊就是见不得韩婆婆自苦,整日活的跟惩罚自己似地。”

    李婶子小算盘有,人也确实是热心人,话说到底还不都是穷给闹得。

    持续埋头弯腰插秧大半晌功夫,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腰酸背痛、脖颈僵硬,两条腿如灌铅一般举步维艰。

    好不容易熬到下工,桑芷萱呼出一口气,疲惫爬上田头,用田里的水洗净泥巴套上雨靴。

    肚子饿的咕咕直叫唤,她和谷明月相互搀扶着,跟两个老太太一样慢慢挪回知青院。

    在这期间,两人均沉默无言,累到一点也不想开口。

    热情的李婶子不忘使命,正站在韩婆婆家院门口朝她招手:“小桑,快来!”

    桑芷萱强打起精神,“诶”了声,侧头对谷明月说道:“明月,麻烦你帮我留饭,我去去就回。”

    “好…你去吧!”谷明月欲言又止,犹疑半天终是没有说出口。

    这年头养活自己已经不容易,芷萱这么聪明,队长家的婶子摆明是想把老太太甩给她养,为何还要去认这门亲?

    李婶子又是敲门又是喊的,两人在门口等了大概有五六分钟,院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

    “哎呀,韩婶,你干嘛呢?半天也不见开门…”

    她自来熟牵起桑芷萱入内,也不管韩婆婆对她爱搭不理,自说自话说的兴起。

    “韩婶,我今天来呀,是给你道喜的…”

    李婶子让出身后的小姑娘:“小桑是大根叔的外孙女,你说巧不巧,下乡插队刚好来了咱们靠山屯。”

    桑芷萱笑容甜甜喊了声:“姑奶奶!”

    “谁?韩大根?!”

    这是她们进入院子后韩婆婆第一次说话,古井无波的表情现出一丝惊讶。

    她还以为韩大根早就死在外头,那些年打仗多危险啊,再加上他们韩家这运道……

    桑芷萱悄摸打量自家姑奶奶,六十来岁的小老太太,头发许是忧思过甚已经全白,规规整整束在脑后绾成一个发髻。

    身上穿着一套黑色土布做的长袖长裤,补丁套补丁,虽旧却很干净。

    裸露在外边的皮肤黝黄,遍布道道皱纹,手背青筋暴起,没有留指甲。

    院子里也被规整的井井有条,一边划成菜地,种的满满当当,一垄垄区分明显。

    另一边是果木园,树底下用竹篱笆围拢,里面养着两只鸡,树梢上挂着红彤彤的柿子,还有金黄的杏子。

    桑芷萱心里对姑奶奶的印象更加好,是个极爱干净的小老太太。

    两人眼神对上,桑芷萱笑容明媚,甜软说道:“姑奶奶,我太姥爷叫做韩拴喜,太姥姥叫做陈喜儿,姥爷叫做韩大根。

    我姥爷当年跟随部队四处打仗,最后去了首都,就在那里安家住了下来。”

    “真是大根哥啊,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韩婆婆老泪纵横,心里的苦水稍微倒出来一些,对于老韩家受到诅咒的沉重负担,因为多了一脉人承担而释缓些许。

    李婶子也是看的心酸不已,她抹了把眼泪,“韩婶,你和小桑好好热络热络,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婶子,谢谢你。”韩婆婆顺手摘了两个柿子还有五六颗杏子塞过去:“这些你拿回去给家里的小孙孙吃。”

    “那多不好意思啊。”

    李婶子说归说,手上可不见半点推脱,脱下头上草帽兜住,怕被外人瞧见,又取下脖子上的毛巾盖的严严实实。

    这年头水果多精贵啊,想到等下拿回去孙子那开心的小模样,李婶子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孩子,你姥爷还好吧?”

    到底是堂兄妹,韩婆婆忍不住问候上一句,哪怕韩大根离家时,她也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几十年没有联系,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

    “姥爷是退休工人,又有七个闺女费心费力供养着,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桑芷萱讲的很是客观。

    韩婆婆也没有想太多,只以为大根哥没有儿子,所以被闺女供养。

    “还没吃饭吧,今天就在姑奶奶家里吃,我给你下面条。”

    韩婆婆转身就欲去地里掐小葱,被桑芷萱一把给拦了下来。

    “姑奶奶,您别忙活,我粮食都在知青院,中午已经煮好我的饭,可不能便宜他们吃。”

    桑芷萱娇声娇气说些俏皮话。

    韩婆婆爱听,冷着脸夸奖她:“是个会过日子的,面条姑奶奶给你留着,想吃了就来家里吃。”

    “诶,我记下啦!那姑奶奶我先回去了,有空再来看您。”

    韩婆婆叫住她:“等等,家里柿子和杏子都熟透了,你摘点去吃。”

    桑芷萱想了想,没有推脱,摘了两个柿子和杏子揣进兜里。

    韩婆婆以为她不好意思摘,虽然仍旧拉着个脸,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要她多摘一些。

    “这果子啊,熟透了也就掉地上要么被鸟啄,我们老人家牙口不好要悠着点吃,你们年轻人怕什么?”

    桑芷萱哭笑不得,顺应她心意又摘了颗杏子往袖子上擦了擦,送入嘴里。

    一口咬下去酸甜柔软,汁水在舌尖打转,夏日里能食得这么一颗果子是种特别的享受。

    “姑奶奶,等我想吃了再来摘,知青院人太多,我才不想拿回去给别人吃。”

    “你想来就来吧!”

    韩婆婆拾掇好小葱,也没再管她,径直回了厨房。

    不大一会,闻听院门“啪嗒”一声合上,老太太放下小葱,一屁股坐在灶膛前的矮凳上。

    良久,才眨了眨眼,叹息连连:“我这样的灾星,孤寡老太婆,又有哪个喜欢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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