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推论让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我无法说服自己。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戴维表现出的这副样子和火舌计划根本没有关系,只是因为看到自己的心腹爱将受到如此令人心惊胆战的伤害而悲伤不已,毕竟作为戴维马前卒的王大福曾经为这个主人干了很多令他颇为赞赏的事情。如果这种猜测是真,我真要对戴维和王大福之间的关系刮目相看了,我从来没有想到王大福在戴维的心中竟然占据了这么重要的地位,以至于他的受伤竟让他的主人如此神伤,以至于迷糊恍惚如斯。看来这个身形粗壮、声音高亢的家伙平时没有为戴维少卖力。但无论如何王大福就要死了,即使不死,他这样痛苦地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突然又感到一阵令我不寒而栗的恐惧从四面八方围拢袭来,把我深深地裹挟在其中。赵大有今天早晨突然跑来莫名其妙地说要喝我的血,用我的血来治疗他体内的病毒。王大福被病毒感染后也拼着命地想杀我取血,好像我的血真的是唯一的清除这种病毒的良药。如果不幸这竟然是真的,对我来说这才是恐怖的真正开始,我无缘无故地就会成为隐藏在基地深处不计其数的嗜血鬼疯狂追逐的对象。我不知道我的命运在下一刻会是什么样的,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自己的命运如此没有把握、对自己的未来如此不能确定。
“戴小姐,戴小姐!”当我从沉思中突然惊醒的时候,我就听到了这样的喊声。
是侯凯胜在喊我。戴维早已离开了。
“你在这里想什么呢?”侯凯胜问道,“要不要到里面坐坐?”
我感到身体好疲惫,疲惫得仿佛坐着都能睡着似的,疲惫得两条腿都像是长在身上的巨大累赘。如果现在我是坐着,疲惫得我绝对不想站起来;如果现在我是站着,则疲惫得我绝对不想坐下来。我只想一直这样,保持着原样,一动不动,就像冬眠的僵尸,只要稍微有一点点动作,那些勉强支撑着我暂时还不会倒下的最终一点气力也会烟消云散,我的生命也将被随之改变,变得恐怖而不可捉摸。
“你看上去很累,实在很累,要不要到里面休息一下?”侯凯胜见我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反应,关心地又问了一句。
我慢慢地抬起头,目无表情地看了侯凯胜一眼,仿佛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我从未认识、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世界也很陌生似的,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累了,我想回家。”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情简直低落到了极点。我一遍又一遍在自己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回家吧,回家吧,还是回家吧。我心已被形役,唯剩惆怅而独悲。
可是,想家容易,有家却难。我的家在哪里呢?
我从出生的那天起就没有了家,一个人在这个漫无边界的世界里忙忙碌碌地漂泊着,曾也总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为自己挣得一个未来,可是这个未来却如此地虚无缥缈,如此地危机四伏,一次又一次地让曾对它充满了美好想念的我灰心失望,让那个曾经充满信心和勇气的我在一滩浑浊不堪的泥水里苦苦地挣扎。我几乎就要沉没下去了,却连最后那根救命的稻草在哪里都不知道。
侯凯胜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他的话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驾着一缕青烟飘过来似的,听起来是那样地微弱、缥缈。
小楼?我心里苦笑道:那幢冷清、冰凉、谁都可以闯进来的小楼吗?这个远在“异乡”的小楼就是我的家吗?
可是,我现在似乎除了那幢小楼之外,已别无他处可去。甚至就连那幢小楼,我也生出了许多怨愤。那里——那座表面上风光漂亮的小楼——好像就是专门为我建造的囚笼,一个打造精美的囚笼,自从我初进基地的第一天开始,我就被别有用心地特意关在了那个笼子里。可惜那时我还不知觉,那时我还在沾沾自喜,那时我还以为自己是一只漂亮的会飞的鸟,于是心甘情愿地住进了那个笼子,集万千宠爱在一身,基地里每一个头头脑脑的都对我喜爱有加。直到今天我才发现,甚至也才只是发现了冰山上的一角,我只不过是被某个幕后黑手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一个玩偶罢了,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绳索紧紧地拴住了我的命运,而握在绳索另一头的手,却还隐藏在一片厚重的黑暗阴霾之中,我看不清,也摸不着,只知道他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大人物”。
我没有回到那幢小楼,我今天没有回去,我以后也不想再回去了,尽管那幢小楼外表上很亮丽,内饰也很舒适,别人看见时也会投以惊羡的眼光,总有意无意间要在旁边逗留片刻。然而只有居住在其中的人啊、只有我知道那幢小楼……它不适合我居住,因为在我眼里它已经不是一幢单纯的建筑意义上的小楼了。
我让人把我的行李都拿到了我在技术部的办公室,这个办公室里有卧房和洗漱间,虽然和小楼相比,它的样子丑陋了许多,地方也狭促了许多,设施也简单了许多,但我不需
要多大的地方,不需要多么豪华的设施,我只有一个人,我没有大件行李,我不习惯于挑肥拣瘦,这样的地方已经足够容纳我这个小小、不是有那么多要求的女生了。
可是,即使住在办公室,即使住在这个不是让那么多人“羡慕嫉妒恨”的地方,也有让我不安的因素。刘鸿飞的办公室就在旁边,他是个不按正常时间上下班的人,如果心情好,半夜也会出现在这里,如果心情不好,即使白天也很难见到他的影子。然而他需要找我的时候,总是会神出鬼没地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满脸堆着笑,点头哈腰地问候道“戴主管好”,或者“戴主管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吩咐?”可是在这个披着羊皮的恶狼面前,我既不好,也很少会有什么特别的吩咐,我甚至还有点怕他,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里就会出现一把刀,一把会杀人的刀。可是我明知这个人对我威胁甚大,却又甩不掉他,我曾经向大管家提出过把他调离我身边的想法,可是这些想法总是在戴维那如“大海一般宽阔”的胸襟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自从那天晚上我看见他鬼鬼祟祟地在小黑屋里和一个嗓音沙哑的人见面之后,我总有一种感觉:他也是火舌计划的成员,他也知道这个计划的很多秘密,他也是那些无辜受害者的刽子手,或许他还知道这件荒唐的事情——我的血可能是那种神秘病毒的有效克星。当我想到我的血的这一点大作用时,每次看见刘鸿飞的时候我都觉得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在盯着我的脖子看,他的笑也每每透露出那种阴森森的诡秘,仿佛我的脖子就是他牙齿边上的小鲜肉,他会毫无征兆地突然扑过来,咬住我的脖子,大块吃肉,大口喝血。而我则在这种无辜被啖的痛苦中奋力挣扎着,却摆脱不了这个在冥冥之中被安排在我身边的恶魔。因此从那以后每次当我看见他时,都会觉得颈部的肌肉一阵阵地发紧,冷冰冰的,好像时不时地就会触及到他那冷冷的长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