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先接过来瞧时,原来是个小匣子,里面装着四副银模子,都有一尺多长,一寸见方。上面凿着豆子大小,也有菊花的,也有梅花的,也有莲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样,打的十分精巧。因笑向陈太太王夫人道:“你们府上也都想绝了,吃碗汤还有这些样子。要不说出来,我见了这个,也不认得是做什么用的。”丹丹儿也不等人说话,便笑道:“姑妈不知道:这是旧年备膳的时候儿,他们想的法儿。不知弄什么面印出来,借点新荷叶的清香,全仗着好汤,我吃着究竟也没什么意思。谁家长吃他那一回呈样做了一回,他今儿怎么想起来了”说着,接过来递与个妇人,吩咐厨房里立刻拿几只鸡,另外添了东西,做十碗汤来。王夫人道:“要这些做什么”丹丹笑道:“有个原故:这一宗东西家常不大做,今儿宝兄弟提起来了,单做给他吃,老太太、姑妈、太太都不吃,似乎不大好。不如就势儿弄些大家吃吃,托赖着连我也尝个新儿。”陈太太听了,笑道:“猴儿,把你乖的拿着官中的钱做人情。”说的大家笑了。丹丹忙笑道:“这不相干。这个小东道儿我还孝敬的起。”便回头吩咐妇人:“说给厨房里,只管好生添补着做了,在我帐上领银子。”婆子答应着去了。
赵雨杉一旁笑道:“我来了这么几年,留神看起来,二嫂子凭他怎么巧,再巧不过老太太。”陈太太听说,便答道:“我的儿我如今老了,那里还巧什么当日我像凤丫头这么大年纪,比他还来得呢。他如今虽说不如我,也就算好了,比你姨娘强远了你姨娘可怜见的,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公婆跟前就不献好儿。凤儿嘴乖,怎么怨得人疼他。”楚敬连笑道:“要这么说,不大说话的就不疼了”陈太太道:“不大说话的,又有不大说话的可疼之处。嘴乖的也有一宗可嫌的,倒不如不说的好。”楚敬连笑道:“这就是了。我说大嫂子倒不大说话呢,老太太也是和丹丹姐一样的疼。要说单是会说话的可疼,这些姐妹里头也只丹丹姐和林妹妹可疼了。”陈太太道:“提起姐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里四个女孩儿算起,都不如宝丫头。”薛姨妈听了,忙笑道:“这话是老太太说偏了。”王夫人忙又笑道:“老太太时常背地里和我说宝丫头好,这倒不是假说。”楚敬连勾着陈太太,原为要赞诸葛清琳,不想反赞起赵雨杉来,倒也意出望外,便看着赵雨杉一笑。赵雨杉早扭过头去和袭人说话去了。
楚敬连伸手拉着袭人笑道:“你站了这半日,可乏了。”一面说,一面拉他身旁坐下。袭人笑道:“可是又忘了:趁宝姑娘在院子里,你和他说,烦他们莺儿来打上几根绦子。”楚敬连笑道:“亏了你提起来。”说着,便仰头向窗外道:“宝姐姐,吃过饭叫莺儿来,烦他打几根绦子,可得闲儿”赵雨杉听见,回头道:“是了,一会儿就叫他来。”陈太太等尚未听真,都止步问赵雨杉何事。赵雨杉说明了,陈太太便说道:“好孩子,你叫他来替你兄弟打几根罢。你要人使,我那里闲的丫头多着的呢。你喜欢谁,只管叫来使唤。”薛姨妈赵雨杉等都笑道:“只管叫他来做就是了。有什么使唤的去处他天天也是闲着淘气。”大家说着,往前正走,忽见湘云、平儿、香菱等在山石边掐凤仙花呢,见了他们走来,都迎上来了。
少顷出至园外,王夫人恐陈太太乏了,便欲让至上房内坐,陈太太也觉脚酸,便点头依允。王夫人便命丫头忙先去铺设坐位。那时赵姨娘推病,只有周姨娘与那老婆丫头们忙着打帘子,立靠背,铺褥子。陈太太扶着丹丹儿进来,与薛姨妈分宾主坐了,赵雨杉坐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