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陈夫人已知李蟠官司一事亏诸葛追云就中维持了,才放了心。又见哥哥升了边缺,正愁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略加寂寞。过了几日,忽家人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在门外下车了。”喜的陈夫人忙带了人接到大厅上,将李姨妈等接进去了。姊妹们一朝相见,悲喜交集,自不必说。叙了一番契阔,又引着拜见李母,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合家俱厮见过,又治席接风。李蟠拜见过李政李琏,又引着见了李赦李珍等。李政便使人进来对陈夫人说:“姨太太已有了年纪,外甥年轻,不知庶务,在外住着恐又要生事:咱们东南角上梨香院,那一所房十来间白空闲着,叫人请了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陈夫人原要留住,李母也就遣人来说:“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大家亲密些。”李姨妈正欲同居一处,方可拘紧些儿,若另在外边,又恐纵性惹祸,遂忙应允。又私与陈夫人说明:“一应日费供给,一概都免,方是处常之法。”陈夫人知他家不难于此,遂亦从其自便,从此后,李家母女就在梨香院住了。
原来这梨香院乃当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小小巧巧,约有十馀间房舍,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街,李蟠的家人就走此门出入;西南上又有一个角门,通着夹道子,出了夹道便是陈夫人正房的东院了。每日或饭后或晚间,李姨妈便过来,或与李母闲谈,或与陈夫人相叙。宝钗日与诸葛清琳、迎春姊妹等一处,或看书下棋,或做针黹,倒也十分相安。只是李蟠起初原不欲在李府中居住,生恐姨父管束不得自在;无奈母亲执意在此,且李宅中又十分殷勤苦留,只得暂且住下,一面使人打扫出自家的房屋再移居过去。谁知自此间住了不上一月,李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都是那些纨雌习,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无所不至,引诱的李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虽说李政训子有方,治家有法,一则族大人多,照管不到;二则现在房长乃是李珍,彼乃宁府长孙,又现袭职,凡族中事都是他掌管;三则公私冗杂,且素性潇洒,不以俗事为要,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而已。况这梨香院相隔两层房舍,又有街门别开,任意可以出入,这些子弟们所以只管放意畅怀的。因此李蟠遂将移居之念渐渐打灭了。
如今且说诸葛追云授了应天府,一到任就有件人命官司详至案下,却是两家争买一婢,各不相让,以致殴伤人命。彼时诸葛追云即拘原告来审。那原告道:“被打死的乃是小人的主人。因那日买了个丫头,不想系拐子拐来卖的。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的银子,我家小主人原说第三日方是好日,再接入门;这拐子又悄悄的卖与了李家。被我们知道了,去找拿卖主,夺取丫头。无奈李家原系金陵一霸,倚财仗势,众豪奴将我小主人竟打死了。凶身主仆已皆逃走,无有踪迹,只剩了几个局外的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作主。求太老爷拘拿凶犯,以扶善良,存殁感激大恩不尽!”诸葛追云听了,大怒道:“那有这等事!打死人竟白白的走了拿不来的?”便发签差公人立刻将凶犯家属拿来拷问。只见案旁站着一个门子,使眼色不叫他发签。诸葛追云心下狐疑,只得停了手。退堂至密室,令从人退去,只留这门子一人伏侍。门子忙上前请安,笑问:“老爷一向加官进禄,八九年来,就忘了我了?”诸葛追云道:“我看你十分眼熟,但一时总想不起来。”门子笑道:“老爷怎么把出身之地竟忘了!老爷不记得当年葫芦庙里的事么?”诸葛追云大惊,方想起往事。原来这门子本是葫芦庙里一个小沙弥,因被火之后无处安身,想这件生意倒还轻省,耐不得寺院凄凉,遂趁年纪轻,蓄了发,充当门子。诸葛追云那里想得是他?便忙携手笑道:“原来还是故人。”因赏他坐了说话。这门子不敢坐,诸葛追云笑道:“你也算贫贱之交了,此系私室,但坐不妨。”门子才斜签着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