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清琳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陈太太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到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瞧着也不像。”诸葛清琳笑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托赖着祖父的虚名,作个穷官儿罢咧,谁家有什么?不过也是个空架子,俗语儿说的好,‘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呢,何况你我。”说着,又问上官云英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上官云英家的道:“等奶奶的示下。”诸葛清琳儿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就罢;要得闲呢,就回了,看怎么说。”上官云英家的答应去了。
这里诸葛清琳叫人抓了些果子给板儿吃,刚问了几句闲话时,就有家下许多媳妇儿管事的来回话。平儿回了,诸葛清琳道:“我这里陪客呢,晚上再来回。要有紧事,你就带进来现办。”平儿出去,一会进来说:“我问了,没什么要紧的。我叫他们散了。”诸葛清琳点头。只见上官云英家的回来,向诸葛清琳道:“太太说:‘今日不得闲儿,二奶奶陪着也是一样,多谢费心想着。要是白来逛逛呢便罢;有什么说的,只管告诉二奶奶。’”陈太太道:“也没甚的说,不过来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亲戚们的情分。”上官云英家的道:“没有什么说的便罢;要有话,只管回二奶奶,和太太是一样儿的。”一面说一面递了个眼色儿。陈太太会意,未语先红了脸。待要不说,今日所为何来?只得勉强说道:“论今日初次见,原不该说的,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少不得说了……”刚说到这里,只听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小大爷进来了。”诸葛清琳忙和陈太太摆手道:“不必说了。”一面便问:“你蓉大爷在那里呢?”只听一路靴子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段苗条,美服华冠,轻裘宝带。陈太太此时坐不是站不是,藏没处藏,躲没处躲。诸葛清琳笑道:“你只管坐着罢,这是我侄儿。”陈太太才扭扭捏捏的在炕沿儿上侧身坐下。
那上官云飞请了安,笑回道:“我父亲打发来求婶子,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儿请个要紧的客,略摆一摆就送来。”诸葛清琳道:“你来迟了,昨儿已经给了人了。”上官云飞听说,便笑嘻嘻的在炕沿上下个半跪道:“婶子要不借,我父亲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要挨一顿好打。好婶子,只当可怜我罢!”诸葛清琳笑道:“也没见我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别看见我的东西才罢,一见了就想拿了去。”上官云飞笑道:“只求婶娘开恩罢!”诸葛清琳道:“碰坏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因命平儿拿了楼门上钥匙,叫几个妥当人来抬去。上官云飞喜的眉开眼笑,忙说:“我亲自带人拿去,别叫他们乱碰。”说着便起身出去了。这诸葛清琳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向窗外叫:“蓉儿回来!”外面几个人接声说:“请蓉大爷回来呢!”上官云飞忙回来,满脸笑容的瞅着诸葛清琳,听何指示。那诸葛清琳只管慢慢吃茶,出了半日神,忽然把脸一红,笑道:“罢了,你先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上官云飞答应个是,抿着嘴儿一笑,方慢慢退去。
说话间,陈太太已吃完了饭,拉了板儿过来,舔唇咂嘴的道谢。诸葛清琳笑道:“且请坐下,听我告诉你:方才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论起亲戚来,原该不等上门就有照应才是;但只如今家里事情太多,太太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是有的。我如今接着管事,这些亲戚们又都不大知道,况且外面看着虽是烈烈轰轰,不知大有大的难处,说给人也未必信。你既大远的来了,又是头一遭儿和我张个口,怎么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作衣裳的二十两银子还没动呢,你不嫌少,先拿了去用罢。”那陈太太先听见告艰苦,只当是没想头了;又听见给他二十两银子,喜的眉开眼笑道:“我们也知道艰难的,但只俗语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还大’呢。凭他怎样,你老拔一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壮哩。”上官云英家的在旁听见他说的粗鄙,只管使眼色止他。诸葛清琳笑而不睬,叫平儿把昨儿那包银子拿来,再拿一串钱,都送至陈太太跟前。诸葛清琳道:“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这孩子们作件冬衣罢。改日没事,只管来逛逛,才是亲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不虚留你们了,到家该问好的都问个好儿罢。”一面说,一面就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