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剑来 >第四百零二章 在书院
    茅小冬一边说些自家先生的陈年旧事,一边笑得大快人心。

    陈平安一阵头大。

    怎么感觉比崔东山还难聊天?

    陈平安问道:“先前听门口梁老先生说,林守一很有出息了,不用担心,只是李槐好像课业一直不太好,那么李槐会不会学得很累?”

    茅小冬微笑道:“就李槐那崽儿的乐天脾气,天塌下来他都能趴地上玩他的那些彩绘木偶、泥人,说不定还要高兴今天总算可以不用去听夫子先生们唠叨授课了。你不用担心李槐,次次课业垫底,也没见他少吃少喝,上次他爹娘和姐姐不是来了趟书院嘛,给他留了些银钱,倒是也没乱花钱,只是有次给值夜夫子逮了个正着,当时他正带着学舍两个同窗,以碗装水代酒,三人啃着大鸡腿呢,出去罚站挨板子后,李槐还打着饱隔,夫子问他是板子好吃,还是鸡腿好吃,你猜李槐怎么讲?”

    陈平安忍着笑道:“如果挨了板子就能吃鸡腿儿,那么板子也是好吃的。不过我估计这句话说完后,李槐得一顿板子吃到饱。”

    茅小冬伸出大拇指,“不愧是护送了他们一路的小师弟,果然还是你最懂这个李槐。”

    然后茅小冬笑道:“李槐虽然读书开窍慢,但其实不笨的,很多同龄人,只会背书,李槐只要读进去了,就是真读成了自己的东西,所以授课夫子们其实对李槐印象很好,每次垫底,都不会怎么说他。”

    陈平安试探性道:“要李槐更勤勉读书,不能偷懒,这些道理还是要说一说的。”

    茅小冬眼神激赏,“是该如此。那会儿,李二刚刚大闹了一场皇宫,一个个吓破了胆,夫子们一来比较喜欢李槐,二来确实担心李二太过护犊子,有段时间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所以我便将那几位夫子训了一通,在那之后,就步入正轨了。该打板子就打,该训斥就训斥,这才是先生弟子该有的状态。”

    陈平安问道:“那次风波过后,李槐这些孩子,有没有什么他们自己注意不到的后遗症?”

    茅小冬笑道:“有我在,最不济还有崔东山那个一肚子坏水的东西盯着,没闹出什么幺蛾子。这种事情,在所难免,也算是求学知礼、读书学理的一部分,不用太过在意。”

    陈平安嗯了一声,“收放自如,不走极端。只是茅山主就要比较劳心了。”

    茅小冬一脸抱怨道:“喊声茅师兄,就这么难?怎么,是不是觉得我茅小冬比起齐静春、左右差得太远,甚至比崔瀺和崔东山都比不上,所以不愿意喊一声茅师兄?”

    陈平安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恳请茅山主谅解。”

    涉及文脉一事,容不得陈平安客客气气、随便敷衍。

    茅小冬看似有些不满,实则暗自点头。

    若是个自己山崖书院的所谓圣人一殷勤、再一黑脸就改变主意的年轻人。

    喊自己茅师兄,肯定还是有资格的,可要做先生的关门弟子,齐静春和左右的小师弟,可就未必合适了。

    见微知著。

    茅小冬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当初文圣门下,四位嫡传弟子中,首徒崔瀺最博学通才,齐静春学问最深最正,推崇“大道自行”的左右,大器晚成、修为最高,还有个家伙看似性情鲁钝,成材最慢,但却是齐静春之外,先生当年最喜爱的,事实上当初三四之争落败,昔年如日中天的文圣一脉,逐渐沉寂,只有此人一直追随先生,从始至终,陪伴着最后自囚于功德林的先生。

    而在一众记名弟子当中,他茅小冬之流,也算不得出彩。

    以此可见,当年文圣一脉,是如何的万众瞩目,文运璀璨。

    茅小冬有些惋惜,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齐静春离开中土神洲,来到宝瓶洲创建山崖书院。外人说是齐静春要掣肘、震慑欺师灭祖的昔年大师兄崔瀺,可茅小冬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左右更决绝,直接远离人间,独自一人出海访仙。

    那个传闻曾经唯一一个能撵着阿良满大街乱窜的一根筋傻大个,更是寂寂无声百余年了。

    茅小冬收起繁乱思绪,最终视线停留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如今先生收取了这位继承文脉学问的闭关弟子。

    在陈平安过书院而不入后的将近三年内,茅小冬既好奇,又担心,好奇先生收了一个怎样的读书种子,也担心这个出身于骊珠洞天、被齐静春寄予厚望的年轻人,会让人失望。

    只是当茅小冬以坐镇书院的儒家圣人神通,远远观看

    陈平安的一言一行。

    既无惊艳,也无半点失望。

    就是觉得,这个名为陈平安的寒门子弟,才是先生会收的弟子,才是齐静春愿意代师收徒的小师弟,如此才对。

    之后陈平安又详细询问了林守一的修道和求学,会不会有所冲突。

    问了高煊与于禄成为朋友,友谊会不会不够纯粹。

    谢谢成为崔东山的婢女后,心境会不会出现问题。

    茅小冬一一作答,偶尔就翻翻那份通关文牒。

    一切都大致知道了,陈平安才真正如释重负。

    茅小冬最后笑问道:“自己的,别人的,你想的这么多,不累吗?”

    陈平安摇头坦诚道:“半点不累。”

    茅小冬点点头,轻声道:“做学问和习武练剑其实是一样的道理,都需要蓄势。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故而一起奇想,一有妙想,好像绚烂文采从天外来,世人不曾见不可得。”

    陈平安觉得这番话,说得有点大了,他有些忐忑。

    茅小冬突然低声问道:“先生可曾提及我?”

    陈平安欲言又止,仍是老老实实回答道:“好像……不曾说起。”

    茅小冬一拍膝盖,气呼呼道:“天底下竟有如此偏心的先生?!”

    茅小冬犹不死心,问道:“你再好好想想,会不会是漏了?”

    陈平安果断摇头。

    茅小冬抚须而笑,胸有成竹道:“想必是先生心中有弟子,自然不用时常挂在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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