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剑来 >第四百五十六章 水落石出书简湖
    陈平安无奈道:“老先生,我耳朵灵,听得见的。”

    老先生一脸错愕,“我都没说啥,你咋听得见?年轻人,你难道是山上神仙,听得见我的心声?”

    陈平安看着老先生的神色表情,还有那眼神。

    贼真诚。

    陈平安有些奇怪,难道真只是一位过路的老儒生。

    不过这也不奇怪,儒家书院修士,在这一带,相比书简湖野修和山上仙师,确实人数稀少。

    而且能够一个多时辰,没有流露出丝毫蛛丝马迹,恐怕一位书院君子都做不到,陈平安不觉得观湖书院的圣人,有这闲工夫来跟自己开玩笑。

    老先生一脸遗憾道:“人情冷暖可无问,手不触书吾自恨啊。”

    陈平安假装没听见。

    老先生怒道:“年轻人,先前的耳朵灵光呢?!”

    陈平安想了想,抬头看了眼天色,“老先生,我认输,你自个儿去挑竹简吧,我还要着急赶路,不过记得挑中了哪支书简,都不用与我说了,我怕忍不住反悔。”

    老儒士问道:“二十四支?”

    陈平安点点头,“可以少,不能多。”

    老儒士嗯了一声,老怀欣慰道:“对嘛,年轻人,就要气量大些,早该如此了,千金难买寸光阴,你瞧瞧,咱们耗在这里,虚度了多少光阴,不比几枚竹简更值钱?”

    陈平安点头道:“对对对,老先生说得对。”

    除了手中那枚竹简,老先生开始起身,四处拣选心仪的其余竹简,故意磨磨蹭蹭。

    陈平安突然咳嗽一声。

    老先生装耳聋。

    陈平安只得苦笑道:“老先生,加上你手中这枚竹简,可都快三十枚了。既然是读书人,能不能讲点信用?”

    老先生恍然大悟,将最后一枚竹简收入袖中,老人所站位置,离着陈平安有些远,客套含蓄几句,就走了。

    到了书童那边,老儒士赶紧催促道:“走走走,快点走!”

    一老一少,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陈平安这会儿大致可以确定,真碰上“高人”了。

    陈平安笑了笑,默默独自收起剩余的所有竹简,然后牵马走下山巅,来到那条茶马古道,继续骑马缓缓赶路,此后再没能遇上那位老先生,相信这会儿正躲在什么地方偷着乐呵吧。

    陈平安在马背上,打了个盹儿。

    浑然不觉。

    一位老先生正在为他牵马而行。

    老先生笑问道:“陈平安,一个人在自己心路上的逢水搭桥,逢山铺路,这是很好的事情。那么有没有可能,能够让后人也沿着桥路,走过他们的人生难关?”

    陈平安依旧不自知,却已以心底心声,缓缓开口道:“老先生,我只是个精打细算的账房先生,可不是什么教书先生,万万不敢有此想。”

    此后一问一答。

    “这场问心局,可曾认输了?”

    “当然输了啊。”

    “那么失望吗?”

    “对自己有些失望,做得不够好,只是对世道没那么失望了。”

    “这样啊。”

    此后又有“闲聊”。

    老先生说得有些离题万里,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马背上的“陈平安”便听着。

    “道家学说,尤其是道祖所言,呵,民智未开,或是民智大开,前后两种最极端的世道,才能推行,才有希望真正成为世间所有学问的主脉。所以说道家,学问是高,道祖的道法,想必更是高得没道理了,只可惜,门槛太高啦。”

    陈平安哑然无语。

    这话说得……

    算了,就当是这位老夫子自己琢磨出来的道理吧。听一听,也不是坏事,千万别还嘴,别说什么不是。

    陈平安可不想与人吵架。

    他暂时实在是没那份心气了。

    若是吃过了绿桐城四只价廉物美的大肉包子,说不定还能试试看。

    “一个个先贤的背影,愈行愈远,作为后人,只是跟在他们身后,远远看一眼,你陈平安会有何感觉?”

    “我只觉得高山仰止,如果将来真有机会,跟他们走在一条路上,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先生们的背影,应该会觉得……与有荣焉。”

    “好!”

    老先生松开马缰绳,身后远处那位挑担的少年书童,则浑身琉璃光彩,虚幻不定。

    马背上的陈平安,继续在“梦中”继续缓缓骑马前行,在茶马古道上愈行愈远。

    那位老先生在道路上驻足不前,一样是身形缥缈,如云如烟。

    当陈平安在马背上打了个激灵,恍然惊觉已是深夜时分,一人一骑,已经走出大山,来到了一条河流旁边。

    ————

    大骊王朝,永嘉十二年,春分时分。

    当入春之后,苏高山、曹枰之外的第三支大骊铁骑投入战场,朱荧王朝在几条战线上都开始节节败退,京城被围,朱荧王朝的君王玉玺、太庙神主,即将蒙尘,只在旦夕之间。

    但是藩王宋长镜却没有进入朱荧王朝版图,这一天春风里,浩浩荡荡的墨家机关巨舟,掠过朱荧王朝版图上空,继续往南。

    宋长镜站在主舰楼船的船头,居高临下,俯瞰大地,不断有零散的剑修,不愿苟活,御剑而起,向这支宝瓶洲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巨大“船队”,发起进攻,又毫无悬念地一一陨落,如同姗姗来迟的巷弄迎春爆竹声,又像那山上的仙鹤哀鸣,划破长空,让每一个在大地上见到此幕景象、听闻悲音的朱荧子民,悲恸不已。

    宋长镜依旧穿着那件老旧的狐裘,当年许弱这一脉墨家旁支选择押注大骊,其实就做了两件事,一件是与阴阳家那一脉,联手打造那座僭越至极的仿造白玉京,除此之外,大骊吞并卢氏王朝在内的所有财富,尤其是骊珠洞天的“买路钱”,此外还有一路南下的各大国库缴获,都用来打造这些南渡飞舟,堂堂大骊,这些年,国力鼎盛不假,实则年年入不敷出,即便如此,仍是赊欠墨家许多,尤其是当墨家主脉选中大骊后,花钱更是流水,可不是小江小河的哗啦啦作响流淌,而是像那大渎流水,水深无声,可能都没个响动,国库就空荡荡了。

    对于大骊,尤其是户部而言,这是一种魄力,更是能力,国师崔瀺为何对户部尚书刮目相看?就连他宋长镜和整个军方,都愿意对户部官员持有敬意,根源便在于此,当然,各支铁骑去户部讨要军饷的时候,没谁会留情面,哭爹喊娘,装穷一个比一个熟稔,宋长镜对此看在眼中,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大骊文武官员,在争争吵吵、磕磕碰碰的过程当中,以及年轻一代书生的投笔从戎、边关子弟的纷纷跻身官场,宋氏庙堂上的文武界线,不断模糊,这是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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