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剑来 >第五百零八章 好人小姑娘
    先前有一天,十数国边境灵气涟漪震动不已,如春雷生发,使得陈平安心生感应,立即御剑升空,只见一条绵延极长的金色长线在大地上骤然显现,然后如灰烬烧毁,应该是其中一位大修士撤去了圈地为牢的神通禁制,多半是梦粱国那位得了随驾城异宝的幕后人,至于另外一个暂时只知名叫夏真的大修士,至今不曾露面,来找自己的麻烦,照理来说,这很不对劲,范巍然的宝峒仙境,叶酣的黄钺城,以双方势力为首的所有山头,极有可能都是此人饲养的笼中鸟、池中鱼,如此之大的折损,毫无动静,又有两种可能,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夏真如今就在某地等着自己,要么……就是姜尚真在随驾城现身之前,已经偷偷收拾了烂摊子,夏真或者已死,或者侥幸脱险,却元气大伤,无力再对自己给予致命一击。

    如果眼前这位说书先生,真是那位专程跑来见自己一面的梦粱国高人,陈平安懒得与他言语机锋捣浆糊,卷起袖子厮杀一场便是。

    老人笑道:“怎的,公子在梦粱国有熟人?是不共戴天的仇家,还是那牵肠挂肚的亲朋好友?若是后者,等我走完了银屏国,将来与傻徒弟一起游历梦粱国,可以帮公子捎话一二,就是……”

    老人笑嘻嘻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捻动。

    陈平安摇头道:“无深仇无大怨,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仰慕一位梦粱国高人的通天手段,缜密无错,很想要诚心诚意请他喝一壶酒,反正如今大局已定,就像棋局复盘,这位高人当年先手,力极大,中盘沉稳,收官时又下了那么多妙手,竟然无人领会,帮着喝彩几声,就像老先生你说故事,若是全场寂静,鸦雀无声,即便最后得了一大碗铜钱,岂不还是一桩不小的憾事?”

    老人喝了口酒,“虽然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但是听上去是这么个理儿。那咱们就走一个?”

    陈平安拿起酒碗,与老人碰了一下,各自饮酒。

    不唯有与意气相投之人痛饮醇酒,才有滋味。

    刀光剑影之中,与蝇营狗苟、互视仇寇之辈勾心斗角,酒桌杯碗中杀气流转,亦是修行。

    至于这座北地小国槐黄国如今的新鲜异象,妖魔骤然增多,也与灵气如洪,从外边倒灌流入十数国版图有关,没了那座震慑万物的雷池存在,自然雀跃,如惊蛰过后,蛇虫皆蠢蠢欲动,破土而出。

    只不过陈平安对于梦粱国高人与名为夏真的幕后修士,暂时不打算撕破脸,金丹之上,元婴还好说,打不过还可以跑,可只要有一位玉璞境,都不用两人皆是,对于自己就是天大的麻烦,陈平安没有任何天时地利人和,对方真要不计代价击杀自己,就北俱芦洲修士的脾气,那是绝对不会有半点犹豫的。在这剑仙排外的北俱芦洲,有背景有靠山的外乡修士,暴毙的可不只有一两个。

    不然的话,这些如潮水倒灌江河上游的灵气,陈平安心狠一点,大可以用那圣人玉牌收入囊中,只不过跨洲使用这枚在书简湖能够让刘老成心生忌惮的玉牌,在俱芦洲取出使用,就是另一番景象了,会很犯忌,说不定就要惹来一洲书院的反感和问责。

    两个幕后人,相较于夏真,陈平安更忌惮那个与梦粱国有牵连的大修士,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根本无需那人自己出手,不过是派遣了两名手下,就获得了那件随驾城重宝,到最后如果不是自己在苍筠湖龙宫破阵而入,那名在梦梁峰练气士中故意当孙子的金身境武夫,肯定还会继续隐藏下去。

    看到一个杜俞,就会大致知道鬼斧宫的状况,见着芍溪渠主和藻渠夫人,就会大致清楚苍筠湖的风土人情。见晏清而知宝峒仙境大概,见何露而知黄钺城作风,都是此理,当然会有误差,但是只要相处越久,看到修士越多,距离事实和真相就越来越近,那个万一,就会随之越来越小。有些时候,还能够见一而知全貌,是说那随驾城城隍爷,范巍然和叶酣,因为他们都是一家之主,家风如何,往往由他们来决定。

    一个往上看,一个往下看,两者相加,如同一条脉络的首尾两端,一旦被人拎起两头,任你伏线千里,也难逃法眼。

    世道复杂,想要活得越来越轻松,要么被子蒙头,我只活我自己,吃苦享福都认命,要么就只能多看多想。后者却要劳心劳力,一山总比一山高,即便是坐镇小天地的各方圣人、如同当那老天爷的,只要哪天走出了自家的小天地,一样束手束脚,寄人篱下,仍然需要放眼去看世间众多脉络、繁琐规矩。

    讲道理,未必有用。

    懂规矩,绝非坏事。

    湖君殷侯讲不讲理?可是人家却懂得去找出他人的规矩,抓住了陈平安的行事脉络,所以苍筠湖上,黑云密布笼罩辖境,陈平安就不敢杀他,怕一湖三河两渠皆洪水泛滥,殃及无辜百姓无数。龙宫之内,他半点不比叶酣范巍然更少该死,可他主动承诺未来愿意庇护辖境苍生,修补山水气运,将功补过,所以白衣剑仙的一拳一剑都没落在他头上。

    随后说书先生与他徒弟,狼吞虎咽,大快朵颐。

    陈平安只是缓缓喝着碗中酒,始终没有动筷子。

    说书先生打了个饱嗝,笑呵呵道:“公子一筷子都不动,只是喝酒,是半点不饿?”

    陈平安笑道:“确实不饿,何况这顿饭菜,我觉得就该是老先生的。”

    老人无奈道:“公子言语,怎的如秃驴说禅一般,教人摸不着头脑。”

    陈平安问道:“老先生何时过关去往银屏国?”

    老人笑道:“这就要走了,吃饱喝足。对了,我学了些相术,公子请我吃了这么一顿,不如替公子算一卦?公子放心,不收钱。”

    陈平安点头道:“那就有劳老先生。”

    老人从袖中摸出几颗先前得手的铜钱,随手往桌上一丢,捻须沉吟,沉默无语。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

    老人轻轻以手指挪动桌上铜钱,皱眉道:“公子心善,是福缘深厚之人,但是也要切忌,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老话从来不是空口无凭,听者莫做道头笼统语。我看公子此次北游槐黄国,处处可去,唯独前边百余里的髻鬟山,去不得,于公子而言,那便是一处无福之地。去了未必有多大的凶险,可若是真遇上了挡路邪祟,节外生枝,终究不美。”

    陈平安笑道:“好,那我就听老先生的,绕行髻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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