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伤这种东西,西医是看不出的,他只好在附近的私人中医馆抓了些药,让医馆直接给他熬成了汁液装袋,出门便碰上气势凶猛的台风和大雨。拖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进电梯时,少妇怀中抱着的孩子看了他一眼,便被吓哭了,少妇也不敢多像这个仿佛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人一眼,还没到自家楼层,就随意摁了一个最近的楼志数字按键,逃一般地离开电梯轿厢。
他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进门脱了全身上下的湿衣服,找了条干毛巾擦干身子,又将一袋药剪开,倒进碗里,放在微波炉里转了一分钟,三室一厅的空间里顿时弥漫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喝中药前,他拿起手机,给一个号码发去一个隐晦的字母,这是约定好的暗号,代表任务失败。当然,这是他第一次任务失败——事实上他从五楼一跃而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那个小区,而是转了一圈,在附近一处服装店换了身衣装,又到了小区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几名警察将梁家姐弟都带走,他本想跟踪警车,却不料对方异常警觉,才两个红绿灯便发现了自己,花了几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将“尾巴”甩掉,这两日并没想回“家”,而是辗转了两处快捷酒店后,才敢到这处安全落脚点暂时栖息。
短信发出后犹如石沉大海,他知道汤林阳一定看到了,至于接下来他会如何应对,便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了,自己只是个棋子,运筹帷幄,那是棋手的事情,他自问自己还没到那种决胜千里的地步。他先吃了一杯泡面,这才喝了中药,之后便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沉沉睡去。
窗外,风雨飘摇,仿佛末日即将来临。
台风还没有来的时候,老人便将满院子的花草一盆一盆地移入花房,钢化玻璃的房子久经风雨考验,此时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远远地坐在三进院落的书房里,隔得老远,听不到声响。他手里拿着一枝狼毫,吸饱墨汁后便在宣纸上自如挥洒,片刻后,笔力苍劲的四字跃然纸上:成王败寇——一个“寇”字,棱角分明,暗含杀机。他看了一眼书桌上的手机,这是一只今天之前从来都未曾响过的手机,但刚刚这只手机响了。他看到了木荆发来的字母,面不变色,只是拿起木上的笔墨纸砚写了那杀机四伏的大字。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他通读《二十四史》,岂会不明白这个最简单朴素的道理?他搁笔,负手站在书房的门前,观雨听风,一脸嘲弄之色,良久,才回到书桌前,将那只手机放回书桌里,又从最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一只手机,发了条短信。
此时最安全的地方应该就是曾经危机重重的龙井山庄了,李云道给梁家姐弟安排了一栋别墅,简单交待两句后,留下两名刑警在客卧值班,便独自离开。连续两日,李云道都没有出现,白天梁以洁用轮椅推着弟弟在庄子里转了一圈,这里远离城市,绿荫葱葱,空气清新,弟弟自然很喜欢 ,加上重新住回别墅,虽不似原先的梁家别墅那般奢华,心思简单的弟弟却依旧开心不已。入夜,弟弟已经睡了一觉醒来,却看到姐姐靠在窗边,迷茫地看着玻璃上的水珠,忍不住问:“姐,怎么不睡?”
梁以单眨着眼睛看着自己这位性子倔强的姐姐:“姐,我觉得李局长人挺好的,要不你就把证据都交给他吧。只有公家的力量才能跟那些坏人斗,咱们两个人,势单力薄,铁定不是人家的对手。”
梁以洁叹了口气:“不是我不信任李云道,我现在谁都不敢信任,你记不记得当时跟爸爸称兄道弟的那些叔叔,家里出了事后,瞬间翻脸不认人,有的还恨不得落井下石。那时候我就知道,人心,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也最可能的东西。倒不是姐姐不信任李云道,只是我需要点时间观察他,这两天我上网查了他的资料,的确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得多。只是我们面对的对手不是一两个人,而是大半个浙北官场,我不知道我交出那些证据后,他还有没有信心继续下去。”说着,她又笑了笑,“政治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以单,等你再大一点,进了大学读书后,或许你就明白了。”
梁以单也轻轻叹了口气:“姐,我这样子,还能进大学吗?”他看着自己已经萎缩得不成样子的双腿,医生说了,再不抓紧肢体训练的话,这两条腿或许就要在手术台上被锯掉了。
梁以洁竟坚定地点头:“可以,一定可以。姐姐的母校是一个兼并包容的地方,以单你这么聪明,只要按姐姐给你规划的课业去完成,几年后参加高考一定能考上姐姐的母校。”她的表情坚定而有力,似乎只要想起那座未明湖畔的学府,心中便能涌起无限的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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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梁以单也被姐姐的情绪感染了,重重一点头:“姐你放心好了,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看书。只是这腿实在不方便,否则要是能去上学,两年内应该就能考上。”他有这个自信,毕竟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就能做完一份高二的数学测试卷,而且得分足以让众多高二的学生也自叹不如。如果不是家里出了那些事情,如果不是半身不遂,他现在应该已经进了中科大的少年班了——一个从小就被家长和老师视为神童的孩子,却因为命运的捉弄,卧床数年,这对他自己,对他那位骄傲的姐姐来说,都是一个无比重沉的打击。只是不管生命有多么艰难,也总要步履维艰地走下去。
窗外风声夹杂着雨声,巨大的风在西山形成了仿佛野兽般的风吼,呼呼地往这座沉寂许久的山庄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