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族中有家富户,为人有礼乐善好施,阖族都得过他的恩惠。偏生养了个不争气的儿子, 平日不是打架滋事便是宿柳眠花,变着法子使钱, 人人皆叹惋。旁人也不是没劝这富户管教。奈何孩子七八岁上便没了母亲,又与富户的续弦百般不合。他父亲怜惜他, 舍不得管。倒是继母又生了个小儿子,乖巧懂事, 说不得来日能有出息。去年年底, 那富户一病死了,阖族皆哀。
不曾想半个月之前一个早上, 佣人去喊主母吃饭,遽然发现主母悬尸梁上案头放着遗书。原来她竟是昨晚遭了继子强.奸、羞愤寻短见。老族长怒火中烧, 当即开祠堂公审那儿子。儿子全然不否认,悉数招供下来。族长遂依着族规将此人当堂打死。
这儿子虽纨绔,却有几个相好的兄弟。他们认为林老族长私设公堂处置人命业已违法,将他告了官府。刑部尚书田更子依律判林老族长死刑, 秋后枪毙。林海岂能坐视不管政事堂众人也各占一方。詹鲲提议让这老族长假死,林海田更子都不答应。如今已闹做一团。
贾琮听罢揉了揉女儿的脑袋,思忖道:“这案子没什么好断的。族权替代律法这种事绝不能姑息,林族长非死不可。假死可以,瞒着更子便是。只是老百姓肯定不会答应,林姑父也非闹死我不可。得想法子让他们接受。苗苗要不要下去玩儿你爹娘要商议事情。”
“不要。”苗苗靠在父亲怀里懒懒的说,“爹你都出去这么久了。”
贾琮搂了搂她欢喜道:“真真是亲闺女,惦记老子。”
陈瑞锦看了贾琮一眼:“林族长为何非死不可。他都那么大岁数了,你这两年才改的律法。老人家难以习惯,委实情有可原。”
贾琮摇头:“没有什么情有可原。法律最大的作用是威慑,杀鸡骇猴。”
“哦,那蒋净哥呢。”陈瑞锦悠悠的道,“未成年人情有可原,老人家不情有可原,不大对吧。”
贾琮眨眨眼:“你就知道了”
“之默方才特意来跟我说的。”陈瑞锦道,“起先收到电报,我以为你必有什么缘故才留他性命。听之默说完仿佛也没什么缘故。我知道你珍惜年轻人,只是我瞧不出此人值得珍惜。你告诉我,是因为答应了他母亲饶他性命,还是因为他未成年。”
“因为他未成年。”贾琮摸了摸额头,“三百年后的时代给我印记太深。媳妇儿,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一部外国电影,叫肖申克的救赎”
“没有。”
“是个越狱故事。有段情节我记得极清楚。”贾琮遂说起肖申克的救赎里头那黑人狱友申请假释的情形。“当他年迈,受了一辈子惩罚,只想穿过时光去告诉过去的自己,除了杀人还有许多种方法解决问题。瑞锦,我们是成年人,成长过程中学会了很多生存技能、知道如何不违法的解决问题。未成年人还没来得及学。所以我对他们特别宽容,想给他们学满生存技能的机会。如果有的选择,也许他就不会选这条路呢”
贾琮听罢长叹道:“你说的有道理。其实我也一直在纠结。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现实情况,我们如今不可能有什么心理医生去帮他。庄儿还在齐国,给他发个电报悄悄动手吧。”
陈瑞锦微微一笑,指了指案上一个青玉狮子耍球镇纸。贾琮这才留意到镇纸下头压了两封信。陈瑞锦道:“都是今儿上午刚到的信。一封是之默送来的,一封是柳小七派兵士送来的。”
贾琮打开一瞧,两封信都是写给英吉利皇后柳明秋的,写信人分别是柳庄和柳小七。因为这是弟弟叔叔头一回给柳明秋写信,先头都有一大堆废话,柳庄的文笔显见高出他七叔一大截。到后头说起正事,竟是同一件。柳庄托他姐姐在四年后蒋净哥年满十八周岁时使之染疾下世,柳小七托他侄女在一年之内让蒋净哥意外身亡。贾琮嘴角抽了抽:“他两个倒是机灵,都给送你这儿来了。”
陈瑞锦淡然道:“去英吉利的船票不便宜,不如省下一张来。”
贾琮点头。遂喊通讯兵进来,让他这就发封电报去齐国。电报中叮嘱柳庄尽量照顾到蒋净哥父母的接受度,具体他自己看着办。忙完了低头一看,苗苗不知何时已睡着了,两口子互视一笑。
方才陈瑞锦心中有事,腹中胎儿乖乖不动。这会子放松了,小崽子登时活络起来。贾琮“嗷”的低喊,伸手轻轻盖在妻子腹部兴奋道:“宝宝再动一个”胎儿果真又动了。贾琮笑得像个傻子,“这个乖,出来必然比苗苗省心些。”
“那可不好说。”
这日下午,衍圣公派了个人来荣国府。原来崔家的人已上他们家几
处铺子走了走,发觉处处都有人齐国口音之人晃来晃去,模样甚是可疑。他们吓的厉害,跑去驿馆寻周冀没寻着,遂求了衍圣公、托他请燕国官府帮忙。贾琮道:“这个真没法子。他们既不曾违法,我们便不能赶他们走。再说,如今齐国并没有人知道崔家的人到了燕国。若赶他们走,保不齐反倒惹得齐国起疑。只略等等,过些日子齐国那头结了案,这些人自然会散去。”
那人走后陈瑞锦问道:“齐国追得这么紧么可要送他们去外洋”
贾琮笑道:“哪有齐国什么事,是我安排的。崔家这群人老的老小的小。骤然到了新环境,老的适应慢小的适应快,混在一起老的会管着小的。我特意让他们分开住,好少些互相影响。路上之默已同几个年轻人熟路了,说挺不错的,思想改造一下就能拿来用。不然我那么闲,平白无故跑去救人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