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守岁,众女眷都在丁大太太处热闹。丁眉离家数年, 忽然着官袍而归,族中婶嫂姐妹不免团团围住她问东问西。丁眉在春风楼呆了三年, 哪儿能让人套出话去只闲闲的与她们打太极。
有个族嫂笑道:“眉大妹子真真出息了。看着每句话她都答了,咱们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丁眉也笑道:“嫂子真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乃收起笑意扫了众人一眼道, “干我们这一行都是锯嘴的葫芦,口风不紧的早都死了。”
众人一愣。那族嫂忙说:“呸呸呸大过年的什么死啊话啊, 小丁大人也忌讳些。”
丁眉道:“无碍无碍, 神佛忙的紧,并没有闲工夫听人家俗话。”众人忙拿别的话岔开了。
屋里少不得有女眷娘家因浮云堂的案子牵连入狱, 遂寻丁眉打听“王爷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可有章程。”丁眉思忖片刻道:“过了年, 王爷就该卧病不起了。”
那女人忙说:“王爷染下什么病可请了大夫”
丁眉微笑道:“不能上朝也不能见朝臣的病,不用请大夫。王爷还小呢,卧病王府读个一年半载的书,于朝局有利无害。”众人面面相觑, 心中各自猜度。
丁大太太与她本来坐得不近,可巧听见了这话,乃问道:“既是不见朝臣,太后、太王太后他可见么”
“大略是不会见的。”丁眉道,“横竖谁也别拦着变法。”
众人大惊都问:“还要变法变什么”
丁眉悠悠的道:“急什么横竖往好了变。”
一位奶奶问道:“那变法之事谁主持可是咱们大老爷”
丁眉似笑非笑瞧了她一眼:“你说呢”
那奶奶忙垂了头:“我哪里知道。”
“不知道便罢了。”
众人见她神色肃然,皆不敢再问。遂扯开衣裳料子来。
丁三太太只含笑坐着吃茶,半分不掺合。丁大太太瞧了她会子,轻叹一声:“三太太当真想搬出去”
三太太道:“能与眉儿在一块儿住着,这等好事从前做梦都没想过。”
大太太道:“总有一日大姑娘出嫁,你又如何是好。”
三太太笑道:“无碍,我有生计。说起来倒要谢谢朱家的桐大奶奶。来长安之前,她与朱桐大人曾客居京城两个月,可巧认得了荣国府的珠大奶奶李氏。前阵子,桐大奶奶竭力向这珠大奶奶举荐我有几分文采,可以给中华书局供稿。”
丁大太太想了想:“是了,中华书局是荣国府的产业,管事的正是小兰大爷,这珠大奶奶便是他母亲吧。”
丁三太太点头:“正是。我已寄了稿子进京,只待他们审稿了。”
丁大太太皱眉:“大家太太卖文度日,只怕名声不大好。”
丁三太太道:“有什么名声不好的他们中华书局最早签下的作者不就是神瑛侍者贾宝玉么后来还签了先楚王和他媳妇肖氏。连退位王爷都卖文度日,何况我一个小小女流。”丁大太太一时语塞。
丁眉微微皱眉。这个二房有多聪明她是知道的,早年不知吃了她多少亏。没眼力价的事儿她不会做。丁三太太道:“既这么着,你就见见吧。你当了官之后她立时老实了。”
丁眉哼道:“偏是母亲好性子。她早先做下的那事些都罢了不成。”
丁三太太道:“你都是正三品大员了,还同她一个深宅妇人计较旧事”
丁眉瘪瘪嘴:“罢了,倒像是我小性儿似的。”乃命将那二房领到东厢房。
不多时,婆子领着人进来了。大过年的,这二房穿得极素淡,进门便给丁眉叩头。丁眉想了想:“时日太久不记得了。你姓什么”
二房陪笑道:“大姑娘贵人多忘事。我姓”
丁眉打断道:“算了,不用说了,我也不想知道。有什么要紧事你快说吧。”
二房倒能忍,垂头道:“是。方才出了点子事,我想着,还是告诉大姑娘一声的好。”
“站起来说吧。我不习惯有人跪着。”
二房又磕了个头才爬起,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送到丁眉跟前。丁眉一瞧,是个纸包子。心中一动,接了过来。二房垂头道:“这是方才老爷给我的。让我明儿将这个搁在茶里敬给太太。”
丁眉捏了这纸包子问道:“这是什么”
“老爷说,是让太太染病的药。吃了这个,太太立时会得一种不能见风的病。如此就没法子搬出去了。”
丁眉打开纸包,里头果然包着点药末子,霎时面沉似水。半晌她道:“老爷亲手交给你的”
“是。老爷说,若太太搬出去了,他哪里还有脸见人。姑娘也知道,咱们老爷最爱颜面不过,最恐怕有人背后说他的闲话。”
丁眉悠悠的道:“但凡他官衔还低似我,便免不了不痛快,与母亲何干。那么多人羡慕他他倒是听不见。”二房不则一声。丁眉想了想,道,“多谢你来这么一回。横竖我母亲也不要这个男人了,你就接着吧。”
吓得二房赶忙跪下:“我并不敢。”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说不定我母亲
日后会改嫁也未可知,她还不满四十呢。”丁眉挥手道,“好了,你走吧。”二房再磕了个头,起身出去了。
丁眉看着手中的纸包出了半日的神,喊了个跟着的人进来,让他立时拿出去查。她自己返身回到她母亲屋里。
丁三太太乃问道:“何事”
丁眉思忖半晌道:“娘,您看我老子这个人如何算个好人么”
丁三太太想了想道:“算吧。他这辈子为官勤勉,性情耿直。虽爬不上去,也没有太大野心。只是对不住咱们母女,那是因为他没把女人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