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听说,不由吃了一惊,道:“侄女儿的婚事,不是好些年前就说定了平原侯蒋家么?为的平原侯夫人往关外祖籍省亲回程的路上得急病殁了,不久后平原侯也跟着去了,侄女婿虽不承嗣袭爵,也是长房里的嫡孙,这才把婚期推迟了。如今三年孝期早过了,算着时日,正该是今年年内迎娶。嫂子就舍不得女儿,也不用伤心至此啊?”
范大奶奶哭道:“姑妈说的怎么不是?倘使是正经好亲家,我就再疼惜闺女,也不至于如此。但是谁想得到,谁想得到那平原侯府竟是个虎穴狼窝!我跟你哥哥就这么一个丫头,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头堕,甚至还加一只手推上一把的?可好容易拽了回来,却把个丫头的名声也给生生毁了。她今年才二十岁,就要一辈子困死在闺阁里。想来想去,都是我当初眼红着富贵,一心要把她嫁去公府侯门,没料到竟毁了她一生!叫我又怎么能不哭?”
范氏更加惊吓,忙追问到底怎么个缘故经历。强氏哭哭啼啼,半天才说了个大概:原来当年范、蒋两家定亲实有内情。当初范丞佺外任抚州,为官沉稳、理事细致,又恰逢知府以贿上犯事,给监察司使拿住,朝廷便令范丞佺从同知升做知府。他自知才具平平,做事越发用心,境内挖渠筑坝、开山辟田必躬亲查视,督促谨严;又遍走县乡,访问百姓生计——如此两年,就有政通人和,百业俱兴之象。不料再一年赣江暴雨,范丞佺担忧水情,寻查时不慎失足跌落堤坝。虽有左右急忙救起,已伤了左腿;随即一行被暴雨所困,为劝当地乡民速离险地,他又拖着伤腿挨家挨户去说。等洪峰过去,民众俱安,他再回府城疗治伤处,却已经落成了残疾,再不能好。如此范丞佺只得向朝廷请辞。朝廷念他功绩,允了他辞呈,却皇帝特旨赐了他还在读书的次子出身;他父亲范桃生当年也从刑部郎中升做了侍郎,再三月,转任了通政使。故而范丞佺自抚州还京,趋奉之人也众。恰他独女范舒雯又将到及笄,就有许多家求娶。范桃生原本有意孙婿依然是读书人家里头出身,就想着等下一场会试大比完了再挑选定夺。只是范丞佺因想自己已是残疾,父亲又有了春秋,未知还有几年在朝,虽说三个儿子都已成年,但才德职权皆还有限;书香寒门固然是他范家择婿惯例,却怕到底叫女儿多受了苦楚——于是就来跟妻子商议,京中公府侯门也多,选个不上不下、大差不差的中流之家,也是吃穿不愁、前程安稳。不想这强氏虽一向贤德,但毕竟慈母心肠,原就不乐意女儿嫁了人却要吃苦,当时一拍即合,转头就往齐国公府拜见她姨妈强太君去了。
范大奶奶说到这里,就跟范氏哭道:“当年是我们两个猪油蒙了心,四个眼珠子都被浆糊了,就想不到父亲一辈子与人处事,在京城里几十年,看事情再明白不过的。父亲看不上蒋家,我们还当他不屑跟武将出身的做亲家;就没想到侯府将门,原跟咱们这种读书人家不一样——家中子弟不重读书也就罢了,要紧的是里头就没一个实在的规矩管束。早前两代还能记得祖宗创业艰难,功劳爵位来得不易,言语行动还有分寸、人也知道上进;可等三代之后,就纷纷的纵容随意起来。那蒋子安算起来是第一位老平原侯的曾孙,长房里的次子
,自幼就养在平原侯夫人房里,娇宠得无法无天。等长大了,他又不要袭爵管家务,又不要读书谋出身,凡事都有爷爷、哥哥挡着,祖母、母亲护着,于是耍钱吃酒、斗鸡走马、使性斗狠样样俱全,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你哥哥跟我急急忙忙定了亲事,心里也有些不安,总觉得未免太凑巧了些,你哥哥就留意出去看。待看到是这样一个人,说后悔也是来不及了的,只宽慰我说到底还是少年,血气跳脱;再等个三五年,年纪大了,性子定下来也就好了。跟蒋家那边就说我们先前在外面任上,雯儿跟着京中祖父母,如今做父母的不舍得,多留她一年,等满了十六岁后再出门。”
范氏听到这里就点点头,说:“虽然只多一年,但那蒋子安当时也好有十七、八岁了?一年一过,就将二十了。这男子行了冠礼,真正成了年,实在是有大不同的。大哥哥和大嫂子这样做,正是合情合理,更是一片父母心肠啊。”
强氏得她安慰,面色虽惨淡,也多少笑了一笑,但随即又是愁苦了脸。说:“妹子这是安慰我。都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原就是上不得墙的污泥、雕不出来的朽木,就给他几十、上百年,糟贱玩意儿还是一样的糟贱玩意儿。你也知道的,就是那一年,平原侯夫人得急病死了,不上六个月,平原侯蒋宏自己也病逝了。蒋家过来说,虽不是承嗣袭爵的嫡长孙,却是小辈中得他祖父母生前最多疼爱的,他自己执意定要守足三年。他既这样说,我们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且想着雯儿身子也不甚强健,趁着这点时间仔细调理了,将来过门也好。可是谁想得到,那个畜生嘴上说得好听漂亮,可做出来的事情,一桩桩哪里是人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