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公捧着一本红色封面的册子进来了。

    “奴才于骞给皇后娘娘请安,给靖王妃请安。”

    “起来吧。”

    于骞抬起头来,这才看清楚一张榻上中间摆个矮桌,一头坐着皇后娘娘,另一头则坐着靖王妃秦长安,这可是从未有过,哪怕过去惜贵妃来皇后这边走动,也是两人分开而坐,突然想到什么,不由地心中咯噔一声,精于世故的眼底划过一抹了然。

    皇后从于骞手里接过那本册子,仔细翻看了几页,这才让蓝心姑姑取来凤印,在上面按了一个印子。这动作一气呵成,很显然是平日里就经常做的,极为熟练。

    秦长安目不斜视,等于公公走后,才笑着问道。“娘娘,刚才那是做什么”

    蒋思荷微微一愣,见她如此好奇,以至于那双眼眸都晶莹发亮了,不由地笑着摇头。“那是皇上每晚要宿在哪里的记录,也是本宫的分内之事,每日于公公都会拿过来给本宫过目,盖上凤印,只是前几次你恰巧没遇到罢了。”

    一瞬间,秦长安就听明白了,宫里的繁文缛节太过繁重,她深有体会,幸好她的身份让她不必疲于应付那么多压死人的礼节。当皇后自然是掌管三宫六院,几十位佳丽的明争暗斗也不得不管,免得闹大,这些她都是知道的,只是她没想过皇帝每一天睡在哪个后妃的宫里,躺在哪个女人的床上,居然也是皇后的职责。她不但要过目,还要盖下代表她身份地位的凤印,以此表示同意,这实在是叹为观止。

    见她的眼底溢出一抹错愕,蒋思荷难得也有了狭促之情,竟然有些难以解释,纵然她也曾经是京城广为人知的才女,头一回感受到什么叫做词穷。

    “娘娘,您进宫四年了,这一千多天,每一日都要审核皇上在何处安歇,您心里就不难受”

    秦长安的直率坦诚,是蒋思荷很少遇到的,毕竟宫里的每一个女人,除去笨嘴拙舌的之外,绝不会问的如此直白,但也正因为两人的身份相似境遇相近,秦长安最终站在了蒋思荷这边,蒋思荷也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心腹亲信。

    或许,这种情感若在男人之间,就成了英雄对英雄的惺惺相惜。

    蒋思荷的笑容微微收敛,将凤印递给蓝心姑姑,挥了挥手,示意蓝心姑姑退下,这才缓缓说了句。

    “你真把本宫当成是铁石心肠的人了同样是女人,谁能好受只是这是本宫的职责,一开始不太习惯,但后来就习惯了”

    这一番话,落在秦长安的心里,却是百转千回,这哪里是习惯,分明是麻木了。

    天底下的女人,最羡慕的便是一国之后的位子吧,可是谁又想到,能当皇后的人必须如此“贤惠大度”,明明反感自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颠鸾倒凤、享受鱼水之欢,还要强颜欢笑,说什么雨露均沾

    不但如此,还要防着那些女人肚子里蹦出来的皇子争夺自己儿子的尊贵身份,何苦来哉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低语一句:“其实,源头根本不在女人这里。”

    虽然秦长安的嗓音低不可闻,但蒋思荷还是听见了,仿佛被人当头一棒,枉费她曾经是京城名动一时的才女,怎么会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看不透彻

    但思绪很快分明,其实并非是她想不透,想不通,而是她不愿想吧。毕竟千百年来的皇宫体制根深蒂固,便是如此,兴许每一位皇后性子迥异,但世人对她们的要求却是如出一辙,皇后应该是具有最佳德行的女子,不管她是否当真宽容大度,但至少面子上要做的像是那么一回事。

    女人们为了在表面光鲜,实则凶险的后宫生存,当然要使出浑身解数来争抢,皇宫的厮杀,或许当真有些女人是居心叵测,心怀鬼胎,但更大的问题,是出在男人身上,出在定下这一项不能被撼动的规则上面。

    蒋思荷不是榆木脑袋,一点就通,只是秦长安给她带来的震撼,一次比一次强烈,而这回,她甚至很想要点头,赞同秦长安的抱怨。可是,她的理智却告诉自己,哪怕跟秦长安一见如故,有些观念,也不是她可以接受的。

    拈了一块栗子糕,她尝了一口,呢喃了一声。“今日厨子做的栗子糕怎么是这个味道”

    秦长安也尝了一块,知道这是蒋思荷最喜欢的糕点,每次来凤栖宫,桌上往往少不了这一道糕点,明明味道一如往常。

    “怎么了”

    “有些苦,靖王妃没觉得”蒋思荷讶异地看向她。

    秦长安但笑不语,栗子糕的味道很甜,比霜糖糕还要甜一些,她每次来尝一块就觉得腻了,好几次还在想,这么甜的点心说不定龙厉会喜欢,没想过刚才皇后居然说有点苦。

    蒋思荷用丝帕擦了擦双手,不再吃栗子糕,看到秦长安的笑,她就明白了,是她心里苦涩了,才会吃着自己最喜欢的糕点都觉得苦涩。

    哪里是栗子糕的问题

    正如秦长安问的,之前的九年,她这么不痛不痒地处理跟龙奕的所有事。

    他是宁王的时候,要娶几个贵妾,都是官宦家里的嫡女,她一个一个都给龙奕纳入府内,因为她知道,龙奕并不是有多喜爱她们,而是这些女人的娘家对龙奕有些助力。

    而他登基称帝的时候,臣子们劝说他要广纳后妃,而当时他还需要对付不少两面三刀的臣子,所以她二话不说就为他选秀。

    她还真是大度啊,蒋思荷多年平静的内心,却在此刻泛起了一丝丝波澜。

    本以为自己会这样过一辈子,但想起最近皇帝对她的细心和体贴,那种少年夫妻老年伴的滋味却很好。在没有楚白霜的这一个月内,她仿佛回到了九年前的新婚时光,那时候,龙奕到她的身边,哪怕只是随口聊上几句,她也会心中欢喜,而在两人四目相接的瞬间,龙奕的眼里并没有别人的影子,他就那么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专注的、凝聚的,没有半点分心。

    原来,她还是跟这世上所有世俗的女人一样。

    她猛地惊醒,被心头的想法镇住,她这是怎么了她可是一国之母啊,怎么能产生那么庸俗肤浅的念头

    秦长安自始至终地观察着蒋思荷脸上的变化,心里有些好奇,她见过蒋皇后这么多次,方才短短的一刻,她的表情复杂多变的胜过以往加起来的每一次。

    “娘娘,您跟皇上是怎么认识的呢”她突然问了一句。

    蒋思荷笑了。“本宫跟皇上的那些事,可没有你们小姑娘想得那么浪漫,金雁王朝几乎每个人都知道的。”

    “您忘了,我是北漠人,还有,我可不是小姑娘了,娘娘。”她俏皮地朝着蒋思荷眨了眨眼,惹得蒋思荷也无法继续维持端庄高贵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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