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庆余年 >第七卷朝天子 第一百四十六章 那个人讲了一个故事
    霜之后是雪,无穷无尽的雪。最先前地雪花还挟着黑灰的颜色,最后便回复了洁白,看上去无比圣洁,覆盖了天空,覆盖了大地,覆盖了海洋,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风雪之中,严寒降临大地。冰层延伸入海。

    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无穷无尽的雪,永无止歇的下着,雪地之上再也看不到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这个画面一直持续而平静冷酷地持续下去,一年,两年,十年。一百年……

    范闲仿佛是从一个梦里醒了过来。许久才将目光从空中的那面光镜中抽离,他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嘴唇有些微微发白,虽然先前画面里显示的一切,是他进入神庙之后,已经分析判断得出地结果,然而真真切切地看着这一幕发生在自己的眼前,那种强烈的悲哀与痛苦,依然让他的心里的酸痛更甚,因为他知道这不是什么神界,他也不可能像这个世界上的人们一样,把这些只当成神话,然后记在壁画上,记在传说中,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那些死于大劫之中的生命们,都曾经真实存在过。

    眼里地血丝代表着疲备与心力交瘁,范低头揉了揉自己地眼睛,然后再次抬起头来,注视着空中光镜里那似乎万年不会变化的雪地场景,他知道变化肯定会发生,不然文明如何延续到今日地世界?最令他心弦微颤的是,看到此时,他依然没有看到那个世界里的人们,那些曾经的同行者们,究竟遭受了怎样可怕的折磨。

    宏伟的,美妙的,精致的,朴素的,古朴的,简陋的……建筑,是这个世界里与草窝山洞完全不相符的存在,也是那一场大劫之中遭受最沉重打击的存在,那个世界的人们掌握了造物主的某些秘密,最终却把这些大杀器扔在了自己的头顶,这是何其荒谬的事实。

    高温融化了水泥钢筋,冲击波击碎了所有的残存,天地间不知形不知名的射线杀死了所有的人们,干旱过后是洪水,冰霜之后是风雪,不知多少年过去,在那茫茫的白雪覆盖下,曾经有过的辉煌都已经被掩没,再也没有谁知道,曾经有一个种族,在这个世界里曾经无比光耀过。

    风雪不知多少年,终于再次有人出现在了画面之中,文明的毁灭,生命本能的求存,暴虐的厮杀再次出现,废土之中,残存下来的生命,只可能为了活下去,而成功地展现了动物性里最难被人性所能接受的那一面。

    范闲不想看这些,所以画面快速地旋转推移,他就像坐在一个时光机器面前,看着文明的殒落,看着文明的残存,看着残存的文明之火,终究还是消失在了蛮荒之中。

    他看着雪下残存的高楼被风雪侵蚀,垮掉,冰雪后的杂草占据了它们的身躯,凭借着时间风水和自然的魔力,将它们变成了一块一块的岩石与锈砾。再也看不到任何最初地模样。

    他看着穿着兽皮的人们重新住进了洞穴,重新搭起了草庐,重新拾起了骨箭,却忘却了文字,忘却了语言。

    楼起了,楼垮了,楼又起了,范闲以往总以为文明是最有生命力的存在。再遭受如何大的打击,总能凭借着点点星火,重新燎原,然而看着光镜上快速闪过的那一幕幕场景,他才知道,原来文明本身就是天地间最脆弱的东西,当失去了文明所倚存的物质世界时,精神方面的东西。总是那样容易被遗忘。

    画面闪过只是刹那,然而这个世界却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十万年,上一次地辉煌终究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彻底的消失了。

    范闲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双眼惘然微红。盘坐于地,双拳紧握,于刹那间睹千年,身旁青石未烂。世间已过万年。

    他真正地看到了沧海桑田,星转斗移,大地变化。

    他看到了曾经的海湾变成了沃土,却不知那些无数动物死尸残留下来的养分,是不是对于天地间的此椿变化有何帮助。他看到了火山活动平静之后,那片死寂的草原微微崛起,脱离了洪水地威胁,从东北方行来了一个部族的原始人。开始辛苦的驱逐野兽,刀耕火种。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蒙着黑布的瞎子踏破了北方的冰雪,来到了远古人类地部族,他被后人称为使者。

    使者自北方来,授结网之技,部族子民向北俯地,赞美神眷。

    又有使者自北方来。授结绳记事之法。部族子民再颂神之恩德。

    再有使者自北方来,授文字之事。部族子民大修祭坛,于山壁间描绘岩画,口颂神庙恩泽。

    范闲将头颅深深地埋进了膝盖之中,急促的呼吸让他的后背上下起伏,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终于明白了大部分的事情,自从他确认这里是地球之后,他就一直有很多不明白地地方,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所用的文字,恰好是自己前世就会的文字,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文字似乎没有什么太过繁复的演化过程,倒像是一开始便是这个模样。

    “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没了,而你……或者说神庙却还能够保存下来。”范闲的声音很沙哑,他此时基本确认,那一次大劫发生的时间,应该是在自己死后,但也不会是死后太久,因为这间神庙地建筑工艺自己有些陌生,但毕竟在科技及文明上,还没有发展出什么自己不太明白的东西。

    平滑的光镜上面,依然在上演着部落子民的一幕幕悲欢离合,开拓蛮荒时的热血牺牲,这些经历了数十万年寒冬死寂的遗民们,早已经忘却是太过遥远的先古存在,然而毕竟是已经进化过一次的人类,当这个世间地环境已经允许他们相对自由地活动,那种深藏于集体无意识间的智慧,终于得到了爆发,尤其是那位蒙着黑布,来自北方地使者,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降临部族,带去神庙的恩泽,更是极快地催化了人类社会文明的进展。

    就像是一个开了外挂的游戏一般,光镜里的画面极其快速地向前进展,人类似乎并没有再花上几十万年的时间,才发展到如今的模样。只是从很多年前起,那位蒙着黑布的使者,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世间了,承担起这个任务的,则交给了那些行走在世间的使者,以及那些使者所教授的天脉者。

    当范闲发问的时候,光镜的画面正好停在一处孤峰之上,无数的百姓狂热而奋勇当先地在山体上挖掘着石阶,然后将石料以及木材运送至山巅,要在那里修建一座庙宇。

    这座孤海孤悬海边,一半山体浑若青玉,光滑似镜,直面东海朝阳,正是范闲非常熟悉,甚至亲自攀登过的大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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