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香蜜沉沉烬如霜 >第五十八章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湖山畔,湖山畔,云缠雨绵。雕栏外,雕栏外,红翻翠骈。惹下蜂愁蝶恋。三生石上缘,非因梦幻。一枕华胥,两下遽然。”

    我翻了个身,睁开眼,看见床头小几旁倚着两个小仙姑,头垂着时不时一点一点正在打盹。我撑了撑手臂欲坐起身,哪知臂弯一软,却脱力跌回了床上。

    一番动静惊醒了两个仙姑。

    “外面是谁在唱曲儿”我问道。

    其中一个小仙姑瞪大了眼睛,忽然转身拔腿就往外奔,一路嚷道:“快快告诉天帝陛下水神醒了”

    另一个仙姑显而举止庄重稳妥许多,只是瞠目看着我犹带一丝颤音回道:“水神睡了这半年可算是醒了,天帝陛下日夜忧心。”

    我蹙了蹙眉,再次问道:“外面是谁在唱小曲”

    那仙姑道:“天帝陛下今日登位,诸仙助兴,前庭有仙家搭了戏台子,在唱凡间的曲子。”

    我闭眼问道:“这唱的是什么”

    那仙姑恭恭敬敬回道:“唱的是一出昆戏,唤作惊梦。”

    “惊梦惊梦”我嗫嚅在唇间重复了几遍,忽地抬头看向她:“天帝哪个天帝”

    那仙姑掩口一笑:“水神说笑了,天帝还有哪个,自然只有一个,便是夜神殿下了。方才天帝还抽了间隙过来瞧过水神,不想可巧刚走,水神便醒了。”

    “夜神”我脑中忽地乱作一团,“夜神你说哪个夜神”我一把攀住她的袖口,“火神呢你说我睡了半年火神为何不来看我”

    “火神”她一时怔怔不知答言,被我揪着衣袖再三再四重复问,方才小心翼翼道:“火神火神不是半年前便灰飞烟灭了吗”

    “轰隆”一声巨响,我脑中蓦地炸开一团血雾。

    他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

    青丝

    柳叶冰刃

    背脊

    内丹精元

    血,满目的血,沿着白皙的云砖,一阶一阶往下淌,只有源头,没有尽头。

    是的,他死了啊是我亲手把刀锋插进他的精元是我亲手杀死他的是我亲眼看着他魂飞魄散的啊

    我捧着双手,胸口莫名袭上一阵剜肉一样的疼痛。我蜷起身子缩在床角,痛得直不起身,霎时心肝脾肺皆像被剜了出来,活生生,鲜血淋漓触目惊心地被弃在地上。我拧着手腕,蛮力地拧着,疑惑着为什么被剜掉的不是这双手呢

    “仙上仙上怎么了你莫要伤了自己呀”

    我痛得脚趾抽筋,张惶失措望着她,“快我的心掉了我弄丢它了你帮我找快找一定就在这房子里,一定要找到我不能没有它好痛,痛死了”我捂住空荡荡的胸口缩成一团。

    那仙姑满面惊恐,直道:“好,我帮你找,帮你找”她跪上床沿,掀枕翻被一通找,团团转着寻了一圈,“没没有仙上,没有呀”

    “床上没有,床下找,还有厢房外面一定在的”我嚎啕落泪,巨痛不止。

    “在找什么”有人踏了进来,颀长的身子,赤金的袍。

    旭凤

    我泪眼朦胧顿在那里,万物静

    止。

    “找心天帝天帝陛下仙上要我帮她找心她说她的心掉了”那仙姑哆哆嗦嗦,魂不附体。

    “觅儿,怎么了呢”

    海市蜃楼一瞬间轰然崩塌,凤凰从来不叫我觅儿胸口又被剜了一刀,血肉模糊我纠结拧曲着双手,喉头里胆汁破裂一样的苦。

    “好苦,好痛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我失措无助地看着他。

    小鱼仙倌压住我的手,将我抱进他怀里,拍着我的背,轻声道:“不会的,有我在,觅儿如何会死呢况且,我们还要携手千年万年几十万年,便是天荒地老也不够。觅儿只是睡了太久,身子难免有些不适。”

    我挣开他,“不要碰我,我好痛”

    “哪里痛呢”小鱼仙倌温和地看着我,“我给你渡气,用元灵帮你镇痛好不好”

    我捂着胸口,只觉得那痛从胸口处泛滥,直达四肢百籁,针砭刀刺一般,说不出哪里痛,却又处处都痛,我蜷紧身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哪里痛好苦,嘴里都是苦的。你救救我”

    小鱼仙倌笑了笑,“吃糖便不会苦了。”他随手变幻出一颗冰糖,亲手喂入我的口中。

    那糖在我舌尖化开来,化成一股黄连汁水般,只觉喉中更涩更苦,苦得我夹紧了眉头将它吐了出来,却见那糖已被染得血红。原来,只有爹爹的冰糖才是甜的。可是,爹爹早已不在了

    小鱼仙倌看着那颗染得血淋淋的糖,眉间隐忧连连,伸出手将灵力注入指尖缓缓摩挲过我的后背,“觅儿莫怕,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我哽咽啜泣着,直到喉头沙哑发不出一点声音,那泪水仍扑簌簌地往下落,似乎永无枯竭之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究竟怎么了,像是中了什么巫蛊一般,我抓紧小鱼仙倌的手,“我一定是中了凡人说的降头术,你替我解了它好不好”

    “好,我替你解了它,觅儿不慌,有我在的。”小鱼仙倌取了枚凝神金丹用蜜糖水和了让我服下,渐渐平复了我错落起伏的喘息。只觉着轻飘飘地越来越倦,我缓缓地睡了过去,却连梦里亦是如影随形的痛楚。

    不晓得睡了多久,睡过了日,睡过了夜,睡去了那些痛,睡得那些苦从我的喉头一直渗到最细的头发丝里,丝丝分明,纤毫毕现。

    再次醒来,又是一个春天,和煦的春光透过窗棂铺洒进来,庭院里有鸟声婉转私喁,有人背对着我在屏风外抚琴,高山流水泠泠淙淙。

    我赤脚起身步出屏风,越过那个抚琴的人,推开窗户,暖风夹着丝丝云絮扑面而来,廊檐下一对凌雀正在衔泥筑巢,扑棱着翅膀忙忙碌碌,时而亲昵蹭蹭对方以示勉励,时而又唧唧喳喳吵闹不休,似乎为了一根稻草的放置而起了分歧,见我望着他们,忽地止了争吵,将脑袋怯怯藏在翅膀下偷偷透过羽毛的缝隙看我。

    “觅儿,你终于醒了。莫要再这样睡下去,好吗我好怕自己还未来得及将你娶过门,还未来得及好好爱惜你,你便这般睡到了地老天荒。”

    我不敢回头看那抚琴人其实也不然,我只是不敢看见那琴,曾几何时,亦有个清傲的人背对着我抚琴。最后,那琴,断了;那人,走了。

    我摸了摸脸颊,干燥没有一丝水渍。原来,眼泪也会逆流,它们在我的胸口逆流成河,面上却再也流不出一点一滴。

    小鱼仙倌从身后抱住我的腰,将下颌轻轻放在我的肩上,潮湿的鼻息羽毛一样扫过我的颈侧,“觅儿,你看,花都开了。我们何时成婚这个春天好不好”

    我微微错开身子,没有答话。

    是呀窗开了,花亦开了,却为何看不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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