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逐王 >第298章
    “燕太傅,燕太傅”

    正在马车中睡着的燕思空,睁开了眼睛,不知何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他透过布帘的缝隙漏进来的光,便知此时已近黄昏。

    那声音是沈鹤轩的学生付湛清的,燕思空淡道:“何事”

    “天气越来越冷了,晚辈给大人送些厚的被褥衣物。”

    “进来吧。”燕思空手脚都被绑缚,只能用手肘撑着身体,费劲地坐了起来。

    车门下了锁,而后被从外面打开了,付湛清抱着厚厚的一沓东西送了进来,他看着窝在角落里的燕思空,恭敬地说:“晚辈给大人铺上厚被褥”

    “嗯。”

    付湛清将褥子展开,耐心地铺在马车里,并将边角塞好,被面抚平,见那认真却笨拙的模样,分明是没干过什么活儿的。

    燕思空忍不住调侃:“你是哪家的富贵少爷,怎么就跟了沈鹤轩这个木头疙瘩。”

    付湛清笑笑:“家父是江南布商,从小便希望晚辈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救了老师的那位云游仙医,与家父是多年挚友,家父一直仰慕老师之名,能做老师的学生,是晚辈三生有幸。”

    “布商鸾绣坊付家”那可是江南有名的大布坊。

    “正是。”

    燕思空嗤笑一声:“你爹富甲一方,你本可逍遥自在,何苦非要进这腌臜险恶的官场”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时江山风雨飘摇,晚辈望能追随老师,为家国竭智尽忠。”

    “年轻人这么有志向,好啊,好得很。”燕思空脸上露出落寞的笑容。他出身书香门第,父亲一生以入朝为官、舍身报国为最高理想,他自小也被这样教育着。却不知他爹背井离乡、病死街头的那一刻,有没有怨过一心想为之赴汤蹈火的陈家天子。

    燕思空的脸隐匿在黯淡的光线中,略有些模糊,但一双眼眸却似九天之上的星斗,熠熠生辉,眉骨与鼻梁的阴影又如山峦伏于大地,美得动人心魄。

    付湛清怔怔地看着燕思空,有些看痴了。

    燕思空突然抬眼看向付湛清,付湛清轻轻一抖,低下了头去。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其实晚辈混在前来医马的人里已足足有七日。老师腿脚不便,便告诉我您的身形、容貌、气质,最要紧的是,要真的会医马。”付湛清想了想, 道,“晚辈还见过您的画像,但”

    “但什么”

    付湛清轻声道:“但不及您十一的风姿。”

    “哦。”燕思空自嘲道,“你见的可是悬赏的画像”

    付湛清有些尴尬:“晚辈见您,与传闻中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传闻”付湛清偷偷瞥了燕思空一眼,顿觉两颊有些发烫,“传闻不能尽实,大人不听也罢。”

    “传闻我是如何的阴险狡诈,见风使舵,以色媚上”

    付湛清低头不语。

    “无妨,我又不是没听过。”燕思空轻慢地说道。

    “大人饿吗晚辈命人送来晚膳。”

    “好。”

    “大人”

    “你师从沈鹤轩,却不像他那般死板。”燕思空笑笑,“怎么,对我很好奇”

    付湛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大人是名动天下的人物,愿意与晚辈说话,晚辈受宠若惊。”

    “我一个臭名昭著的奸臣、反贼,你受的哪门子宠”

    “晚辈”付湛清目光闪动,“晚辈从前也听信传闻,以为大人是如何的不堪,但老师时常说起大人的种种,见到大人后,晚辈更相信,大人之所作所为,绝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燕思空凝望着付湛清,轻叹道:“难得你心思通透。”

    付湛清笑了笑。

    燕思空忆起从前,不禁失笑,“想当年,我们都还是别人的学生,如今他已成了老师。”

    “老师与大人当年师从内阁首辅颜子廉,晚辈自愧不如。”

    “你可比你的老师得老师的喜欢,我的老师赏识沈鹤轩的才华,但对他的峭直刻板颇有微词,不过,他选了你这样玲珑机敏之人做学生,想来这些年是真的开窍了。”燕思空讥诮道,“但你是怎么受得了他的,嗯”

    付湛清诚恳道:“老师教导我,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老师以身作则、言传身教,在晚辈心中,老师为人、为官皆是天下楷模,晚辈能效之一二,已够受用一生。”

    “沈鹤轩有你这样的学生,我很是欣慰。”燕思空心中感慨,因为他不免也想起了自己唯一一个学生,如今却已反目成仇。

    他们奔波了一个月,终于来到了广宁。

    此时的广宁已坚壁清野,全城戒备,进城出城都要受到严加盘问,唯恐混入奸细。

    燕思空遥遥看着那高墙深堑的城池,眼前有一丝恍惚。这是他的广宁吗从前的广宁,只是一座立锥小城,如今竟是没有一丝二十年前的影子了。

    当年他与元卯就是站在那城楼之上,三拒金国十万大军,让小小的广宁城响彻天下,只可惜元卯退的了外敌,却难防内贼,护得了广宁四万军民,却护不住一个小小的家。

    现在的广宁人,还有几个记得二十年前的那场血战,记得元卯呢

    燕思空下了马车,沈鹤轩坐在轮椅中,被付湛清推到了他面前:“我已给梁总兵去了密信,告知他我要来广宁,但我没有提你。”

    燕思空明白沈鹤轩的顾虑。二十年了,即便梁慧勇还记得他,但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元家二少爷,而是一个千夫所指的罪臣、反贼,实在难料梁慧勇见到他,会作

    何反应。

    燕思空点点头:“见到梁将军,我自会向他言明。”

    沈鹤轩朝付湛清示意,付湛清道:“解开燕太傅的刑具。”

    侍卫解开了燕思空手脚上的刑枷。

    “我们入城要低调,所以暂时容你自由。”沈鹤轩直勾勾地瞪着燕思空,“但你不要妄图逃走,侍卫会一直跟着你。”

    燕思空晃了晃被束缚了太久的手脚,感觉四肢都有些不是自己的了,僵硬而疼痛,他道:“我本就是要来广宁,现在广宁就在眼前,我还能逃去哪里。”

    “好,进城吧。”

    一行人伪装成布商,顺利入了城。

    燕思空此时当真明白了什么叫做近乡情怯。当他听着熟悉的辽东口音,看着熟悉的街景,少年时的记忆扑面而来,几乎将他淹没冲倒。他记得他无数次在城中穿街走巷,记得在何处买米,何处听曲儿,何处能见着外地来的商贩当街叫卖新鲜的玩意儿,少年时的他和元南聿,用两条腿跑过小小广宁城的每一寸土地,对于那时候的他们来说,广宁就是整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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