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打发了几位管事,噼里啪啦拨了一会儿算盘,合上账目道:“今年庄子的收成不好,怕是要减租了。幸好各类铺子经营得不错,要不然,今年得紧着过。”

    乳母谢妈妈笑道:“大少爷和大姑娘管得很好。”

    坐在榻下锦墩上的薛沁颜笑道:“是娘和谢妈妈教的好,其实大多数是大哥哥在管,我只是帮帮忙。”

    薛辞最近在白鹿书院准备殿试,连家都不回,哪里有多余的精力管铺子。虽然她只是分了五个铺子过去,却已看得出大女儿在管家方面有天赋。更难得的是她谦逊得体,不骄不躁。谢氏看着十六岁的大女儿,静如娇花,艳若明霞,刚及笄,求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只是老夫人舍不得她早嫁,才多留了一年。今年,她一定要为女儿选一个各方面都与她相配的夫婿。

    薛沁颜被母亲看得不好意思,低下了头,门外的丫头禀报道:“三姑娘来了。”

    谢夫人面上一喜,忙忙道:“我的姝姝儿来了,快,快到娘这里来。”

    南海珍珠做的帘子才撩起,薛沁颜已走过去拉着妹妹的手。薛汲颜今天穿了银红色的刻丝褙子,霜白银红双色撒花裙,垂下的头发用双色绸缎细细缠了,编成辫子,显得肤如新荔,娇俏可人,与薛沁颜站在一起,像是一根嫩枝上双生的芙蓉花。

    谢夫人点头道:“姝姝儿还是多穿些鲜艳的颜色才好。过来,坐到我身旁来。”

    薛汲颜给母亲请了安,才坐过去,谢夫人摸着她纤细的手腕,道:“可怜的儿,瘦得都摸得着骨头了。”

    谢妈妈道:“三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好养着就是了。”

    谢夫人唇角一扬,道:“你说的是。今天庄子上供上来的一对肥鸽子,拿去给姝姝儿炖汤。”

    薛汲颜看着谢夫人近在咫尺的容颜,抿了抿唇,忽然扑到谢夫人怀里哭起来。这是她的母亲,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母亲在她第一次定亲时就生了病,断断续续不见好,等到她成亲,母亲听说对方逃婚了,一气之下发了病,撒手人寰。

    现在,母亲还好好的,不仅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还会温和地和她说话,细致地关心她。这是她前世无数梦境中回味的场景。既然重生一回,她要学着保护母亲,保护姐姐,保护这个家。

    谢夫人看她越哭越伤心,心疼地抚着她的背,道:“这孩子,生病的时候不哭,只顾着发呆,怎么病好了反倒哭起来。”

    薛沁颜用手帕压一压发红的眼圈,道:“三妹妹这是回过神来了。”

    谢夫人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看,大姐姐笑话你了。”

    薛汲颜哭够了,才坐直了,由着流樱飞鸢重新洁面匀妆。薛沁颜对着母亲刚换下来的褙子朝妹妹挤眼睛,薛汲颜想到刚才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在看她哭,沾了一大片鼻涕到母亲身上,掌不住笑了,刚进口的茶水喷了谢夫人一身,

    一屋子人愣住了,静悄悄的。飞鸢掌不住,噗嗤一声先笑了起来。这一笑点醒了众人,纷纷笑得前仰后合。薛沁颜捂着肚子道:“三妹妹,你什么时候学了龙吐水,怎么不早告诉我。”

    谢夫人差点笑岔了气,道:“这死丫头,要我一天换几件褙子才够。”

    谢妈妈和夏鹃忍着笑为谢夫人又换了一件褙子,薛沁颜道:“三妹妹还是坐到我身边来罢,离母亲远一点。”

    薛汲颜扭过头去不理她,大家又笑。忽听得一声轻问:“什么事儿笑得那么开心呢远远地就听见了。”

    刚才笑得打跌的小丫环连忙打起帘子:“二姑娘和小少爷来了。”

    来人穿着粉色菱花纹的褙子,同色绣桃花马面裙,眉间若颦,娇柔不胜衣。手上牵着一个六岁大的小童,穿着橙底葫芦纹小直褂,一团孩气。

    “给母亲请安。大姐姐好,三妹妹好。”

    小童也脆生生道:“请母亲安,大姐姐好,三姐姐好。”眼珠一转,指着案上的山药糕道:“赋哥儿要吃这个。”

    谢夫人笑着教薛沚颜将赋哥儿抱到榻上,道:“你正换牙,可不能多吃,吃两块就和丫头们玩去罢。”

    薛沚颜笑道:“赋哥儿,你不是要背千字文给母亲听么,怎么一见山药糕就忘了”

    赋哥儿一听,撂开碟子,一字一句背诵起来,童音清脆,声音朗朗。谢夫人听他背完,搂住他道:“我们赋哥儿真聪明。”

    赋哥儿得了夸奖,高高兴兴地抱着碟子吃糕点。

    谢夫人对薛沚颜道:“妩儿,你身子骨不好,觉得不适就不必来请安。每天熬的补汤可按时喝了”

    薛沚颜柔柔应道:“都喝了。好久没来看母亲了,听说今天三妹妹也来,我就在枕萤洲坐不住了。妹妹可大好了”

    “大好了,多谢二姐姐记挂。”薛汲颜打量着薛沚颜,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前一世,她嫁得最低,却最义无反顾。薛汲颜至今还记得她请求父母和颜老太太让她下嫁的样子,目光坚定,无怨无悔。她一直觉得薛沚颜矫揉造作,没病装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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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的是祖母和父亲多宠爱她一些。那是她第一次,对这个柔弱多病的姐姐刮目相看。

    “二姐姐,你脸色还是不好,多休息才是。今早流樱做了很多紫藤毕罗,我记得你也爱吃,待会儿给你送一碟子去。”

    薛沚颜愣了愣,薛汲颜一向自恃嫡女身份,对自己爱理不理,怎么今天关心起她来了。

    顿了一下,她笑道:“不用了,还是我让人去拿罢。”

    薛沁颜想了想,道:“对了,娘,您不是说新挑了几个丫头给三妹妹么”

    谢夫人道:“瞧我这记性,多亏婧儿提醒。春莺,去告诉王仁家的,新来的小丫头好了就带过来。”

    谢妈妈朝谢夫人努努嘴,谢夫人扭头一看。赋哥儿头一点一点的,快要睡着了。小孩子易困倦,谢夫人怜爱地碰碰他的小脸蛋,叫乳母先抱回去了。

    春莺去了一会儿,领着王仁家的来了,还带着十几个才留头的小丫头,给夫人小姐磕了头,规规矩矩跪着。

    王仁家的道:“第一排是家生子,第二排是从外面采买的。”

    谢夫人对薛汲颜道:“你看看,有没有合意的。”

    薛汲颜望去,一众小丫头都低了头,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三姑娘是嫡女,又受夫人宠爱,能在她身边服侍,是件极体面的事。三姑娘的眼神飘过来,她们紧张不安,或绞着手指,或扯着衣角。只有第二排最末的一人,低垂着眉眼,安静地看着自己的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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