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送走罗风鸣与夏侯绫后,罗翠微便去了主院陪父亲说话。她心中不安,只敢东拉西扯些有趣闲事,迟迟没能将正事说出口,

    到了午时,卓愉问过她的意思后,便安排她一道在主院用饭。

    因罗淮要养伤,平日都以药膳为主;他不舍得让孩子们陪着他吃得没滋没味,这几年都是卓愉陪着他单独在主院就餐的。

    卓愉是个细心的人,猜到罗翠微今日必定有重要的事想对罗淮讲,饭毕后就笑说去看看罗翠贞有没有胡闹,将主院留给这父女俩说话。

    “说吧。”

    罗淮靠坐在临窗的雕花榻上,一件墨黑如缎的狐裘大氅自他的心口处一路裹直脚尖,将他温暖地护在其间。

    午后的微光透窗而来,照亮了他苍白清减的面上那抹淡淡笑意。

    他当年在海上遭逢船难,九死一生捡回命来,肺腑却受到重创,安养数年也未能痊愈,说话时的气息虚弱而短促。

    坐在榻边圆凳上的罗翠微鼻头一酸,索性趴在榻边,将脸埋进了狐裘大氅的一角。

    罗淮见状,笑着伸手轻抚她沮丧的脑袋,“我家小姑娘,遇着难处了。”

    这轻轻一句浅声笑言,让罗翠微眼中泛起泪痕。

    “你家小姑娘没用了枉你亲自教了那么多年”她那扁着嘴强忍泪意的模样,像极了写不出功课的沮丧蒙童。

    “再说我家小姑娘没用,我就打你,”罗淮笑着屈指敲敲她的额头,“天大的事也不必怕,你的老父亲,还在这儿呢。”

    这几年他一直在主院养伤,将家中商事全放手交给罗翠微与罗风鸣,可这并不表示他对一切都不闻不问。

    他之所以从不多加干涉,是希望两个孩子能自己多尝试、多摸索,毕竟有许多事是教不来的,只有让他们亲自置身其中历练之后,那些经验才会真正成为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

    可当他的孩子遇到自以为迈不过的坎时,他这个老父亲还是要站出来帮衬着些的。

    听罗翠微说完始末后,罗淮抽丝剥茧地直指根源

    “明知黄家在松原卡咱家商队,怎么还傻不愣登的,砸重金张罗货物,一根筋非往那边闯”

    罗翠微有些羞惭地垂下脑袋,讷讷道:“因为每十趟货里总能出去三四趟,我们就心怀侥幸。加之咱们家每年利润的重头都在北线,舍不得轻易撒手。”

    而黄家最狠辣之处,也就是吃透了他们姐弟俩的这种心思,让他们总觉得还有一线生机。

    “北线的利润可观,是从前没有黄家作梗的前提下。”罗淮轻笑,眸中洞若观火。

    “黄家算好你俩不舍得退出北线,就在松原连耗你们两年。十出其三四,赚的那几趟,补得上赔掉的亏空吗”

    罗翠微抬头怔怔看向他,犹如醍醐灌顶。

    最初她与罗风鸣就曾疑惑过,为何有时货到了松原就会顺利被放行,有时候又会被以各种理由扣下。

    只是他俩到底还是嫩了些,没再往深处去想,就这样一头撞进人家算好的圈套里去了。

    松原就是黄家为罗家精心准备的一片沼泽,初初踩进去时,虽觉有些危险,但那软绵绵的威胁看起来仍有余地,哪知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见她已明白了这其中的玄机,罗淮老怀甚慰地笑开。

    “以咱们的家底,只要调度得当,就算倒霉到,接下来十年内都出多进少,罗家最惨,也不过就是坠至中等商家,又垮不了。偏在北线与黄家置什么倔强气”

    在松原继续“十趟货出三四趟”地与黄家缠斗到底,那无疑是饮鸩止渴;而“借道临川”保北线商路,却也是“火中取栗”,在罗淮看来都不算最好的法子。

    眼下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彻底放弃北线、避开黄家锋芒,拱手让出“京中首富”的名头。

    收紧金流蛰伏三五年,另寻别的商机重起声势。

    黄家虽棋快一着,已扶植出几个家中子弟出仕,可在罗淮看来,自家还远没到绝路。

    天地广阔,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能有生意可做,黄家还没有无孔不入的能力。

    “你与风鸣虽火候还不够,却都不是不成才的。我就不信,三五年还不够你们摸索出一条新路子。”

    得了父亲的点拨,罗翠微茅塞顿开,自主院出来时已一扫昨日的沮丧与挫败,神采奕奕地着人向各地掌柜传讯,开春后暂停为北线商路备货。

    “姐,罗风鸣在你书房等好久呢,耷拉个脸跟谁欠下他一百吊钱跑路了似的。”罗翠贞笑眯眯背着双手凑过来。

    “哎,父亲跟你说什么了也教教我呗”

    罗翠微捏了捏她的脸,“我先去和罗风鸣谈些事,闲下来再慢慢说给你听。”

    罗翠贞点点头,跟在她身后边走边偷笑:“姐,你是不是原打算砸重金买通昭王府,从临川绕道走北线的货来着”

    临近年节,书院早早休课将学子们放回家,罗翠贞已在家中待了好几日,该知道的事也都隐约知道了些。

    “这法子不厚道,于大节有亏,我最终放弃了,”罗翠微偏过脸看向矮自己半头的妹妹,认真地问,“你有什么想法是吗”

    打从罗翠贞开蒙起,先生们就说她天分高,只要培养得当,无论治学还是致仕都是极好的苗子。

    因此卓愉一直不太希望罗翠贞多掺和家中商事,只愿她专心进学。

    可罗翠贞毕竟也是罗家的女儿,许多事像是刻在骨子里似的。

    她虽不涉家中商事,却小小年纪就立好了毕生志向,发愿要写出一本可传世的商经,素日里也想方设法在钻研其中的一些门道。

    这事她不敢在自家母亲面前提,可在罗翠微与罗风鸣面前却从未隐瞒,因为她知道,长姐与那个不靠谱的哥哥虽常与她嬉笑打闹,却从不会阻拦她成为自己希望的那种人。

    见长姐对自己的意见认真以待,罗翠贞非常愉快,蹦过来抱着她的手臂,压低声音道:“要我看啊,厚道不厚道先不说,即便达成这桩交易,这其中也有个大问题。”

    “什么问题”

    “书上说了,以金玉重利砸出来的同盟,那就跟镜花水月一样,太阳出来就得散,”罗翠贞抬高下巴,笑容得意,“这世间最稳固又最迅速的结盟方式,难道不是联姻结两姓之好”

    罗翠微愣了好半晌,开始认真地思考该不该抽空去检查一下,自家小妹平日里都在偷摸读些什么奇怪的书。

    “所以呀,黄家之所以能顺利卡住咱们家的脖子,说到底还是因为咱们富而不贵,又没个肯全力护短的稳当靠山;若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开这个症结,寻个显赫门第联姻才是上上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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