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突然, 眼下云烈还能在京中逗留不超过五日;这期间不但得为临川那头做许多筹措, 还得将与罗翠微之间的事打点妥当, 实在也没时间再耽搁。

    得了罗翠微这样大一颗定心丸,云烈心中巨石落地,便强忍满心的眷恋不舍, 转头又回京了。

    先前罗翠微说得很对,还真就只有她那泼辣辣能抗事的性子, 才能在这样仓促、混乱的场面下镇静从容。

    甚至都不必云烈过多解释与交代,她几乎立刻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若换了旁的姑娘,这时候只怕该要又急又恼的崩溃大哭了。

    翌日天光才亮,罗翠微便去找少府属官告知了一声, 转头向驿馆借了马,自行先走一步。

    待罗翠贞起身后得知长姐已先回家了, 吓得当场不知所措地抱头蹲地, 痛哭低喃。

    “我姐这是气狠了,不要我了啊”

    显隆四十二年二月廿九,宜祭祀、祈福、斋醮、纳彩。

    罗翠微是巳时到家门口的。

    她利落地翻身下马, 交代门房侍者将这马还到少府在京中的衙门去, 这才匆忙进了家门。

    一踏进游廊,见罗家大宅的管事罗守兴与夏侯绫正并肩出来, 罗翠微便招招手唤了二人过来。

    她口中爆豆子似的,说话飞快, 却又条理清晰、指挥若定。

    “守兴叔, 立刻让人去请我小姑姑回来一趟, 就跟她说,我有十万火急之事需她搭把手。哦对了,请她务必盛装前来。”

    罗翠微口中的小姑姑,便是罗淮的小妹、京中有名的雕版师罗碧波。

    当年罗碧波与夫婿成婚后就另置了宅子,那宅子离罗家大宅只约莫五里地,快马来去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倒也不远。

    提亲之事本该家主罗淮或卓愉这个当家主母出面来应,可罗翠微不愿惊扰父亲安养,又素知卓愉是个没定见、少决断的人,为免届时场面混乱、多生事端,她果断决定请自家小姑姑回来坐镇。

    “阿绫,你去转告母亲和罗风鸣,请他们即刻盛装;告诉他们,今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必惊讶,也别着急问什么,等我忙过这阵会同他们细讲。”

    “哦对了,晚些若是罗翠贞回来了,就赶她回自己的院子去。任她今日愿做什么都行,只是不许她出来。我还没空搭理她。”

    罗守兴与夏侯绫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她神色凝肃,便也不多问,当即应下,半点不耽误地按她吩咐分头去行事了。

    之后,罗翠微回到自己院中,叫来几名丫鬟帮着,飞快地梳洗、更衣、妆点。

    将自己收拾齐整后,她便匆匆去主院见了自己的父亲,言简意赅地将事情说了。

    她倒半点没担心过她的父亲会反对。

    毕竟罗翠微之所以会是如今这样的性子,还不是打小就被罗淮没边没沿纵出来的。

    果然,听她说完,罗淮只是一笑,“想好了”

    “想好的,”罗翠微站得笔直,重重点头,“既是出嫁,若再由我暂代家主令,族中有些叔伯、姑姑还有长辈们怕是要不服跳脚;父亲看是交托给罗风鸣,还是给我碧波姑姑当然,我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罗风鸣经验尚浅,还不足以独当一面;罗碧波打小就不喜碰家中商事,这非常之时若要她担起责来,她倒也不会拒绝,但仓促之下自然很难立刻将事情理顺。

    所以,无论家主令是交给谁来暂代,罗翠微都不可能立刻将事情脱手。

    罗淮蹙眉望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儿,苍白的病容上神情幽深莫测:“不是问你这个。”

    “若非父亲突逢巨变,我记得您说过,是要我纵心自在、此生逍遥的。”

    罗翠微笑眯了双眼,颊边有浅浅梨涡似乎打着旋儿,“可您也教过,这世间没有什么都不承担的自在纵心。便是出嫁,罗家的女儿在此时该担当什么,我清楚,也绝不推诿。”

    “也不是这个,”罗淮幽幽道,“你想好了,就是他”

    他还记得,当初自己在混乱的场面中将家主令交到她手中时,她眼中惶惶,却仍是这样挺胸抬头地说,请父亲放心,我会尽全力,能守住多少就守多少。

    曾被他护在羽翼下的小姑娘,独自经过了四年的摸爬滚打,虽无令人拍案的顶尖成就,可她所守住的一切,远远超过他当初的侥幸期许,如今在外人眼中也已是个像样的商户掌事人了。

    今日她来到他的面前,笑意雀跃地说,父亲,我喜欢上一个好儿郎,他不能来咱们家,只好由我嫁过去啦。

    为人老父的罗淮心中真是又骄傲又失落,说不清那算个什么滋味。

    “想好了,就是他。”罗翠微握住父亲的手,轻轻晃了晃。

    “罢了,你既喜欢,那就嫁;将来若不喜欢了,那就回来,”罗淮拍拍她的头顶,笑了,“无论家主令在谁的手上,你都是罗淮的女儿。”

    正如云烈昨夜所说,罗翠微到家还不到两个时辰,提亲的仪仗就来了。

    显隆帝特遣了胞弟睿王云琮为使,领皇室仪仗亲临京西罗家,按民间习俗,郑重向罗家行议亲之礼。

    罗家大小齐齐目瞪口呆,还好有罗碧波神色从容,将场面应对自若。

    睿王以双雁为贽见礼,向罗碧波行了纳彩之仪。

    雁者,秋往南,春天归北;来去有时,不失时节。

    以此为贽见礼,寓意守信不渝。

    因临川那头的动静眼下还属机密,睿王不便过多解释,只能含糊表示云烈军务在身,眼下只得诸礼仓促,便宜行事。

    因先前罗翠微已有叮嘱,卓愉不便多言,却又不免心中惴惴,于是偷偷背过手去扯了扯罗碧波的衣摆

    倒真不是卓愉大惊小怪,这事无论搁到寻常哪家,当家人都免不得要斥责自家孩子行事鲁莽狂悖。

    按大缙民间的婚俗,无论女儿出嫁还是儿子入赘,纳彩议亲、问名纳吉、纳征下聘,都是必不可少的婚前礼。

    光这三桩婚前大礼,一来二去最少也得两三个月,哪有一上来说风就是雨的。

    可按睿王的说法,不但三书六礼全乱了套、正婚礼宴不知猴年马月,且两日后罗翠微就得过到昭王府去。

    这整件事,简直没有一处像话的。

    卓愉倒也没那胆子斥责罗翠微,只是凑近罗碧波,小声道:“这要传出去,只怕旁人要说大姐儿是”

    罗碧波以眼神示意自家嫂子稍安勿躁,转头又对睿王不卑不亢地笑道:“能得天家以议亲之礼相待,罗家门楣生辉,自是不胜荣幸。既事出有因,仓促些倒也无妨,但也不能所有礼数都简省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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