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一算日子, 那头巨犬又该来了。

    不论宿央在什么地方,巨犬都能准确地找到他, 递给他沉夜的消息。只是想到这一点,宿央竟忍不住笑意。

    他安排下去布局形式,正在想明天要不要去肉铺割点肉带回去犒劳那头巨犬,回到临时的住所门口,却发现累得精疲力竭的大型犬已经伏在地上吐舌头了。

    比之前计算的提前来到这里的巨犬见到他,一下子跳起来, 咬着他的衣摆拖动。宿央发现它没有带着什么信物,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沉夜出事了”

    巨犬汪呜一声,颇通人性似的点了点头,又用前腿刨地, 示意宿央跟着他走。

    她出了什么事

    是受伤了还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只是想一想,宿央都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他不再犹豫, 在住所里留下了手书,背剑翻身上马, 立刻跟着巨犬飞驰起来。没过一个城镇, 他就冲进去换上健康的好马,日夜不休地赶路,难行之处就弃马用轻功飞驰,这样持续了不知道有几天,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 只记得要赶去见沉夜的时候, 巨犬才停下来, 示意他到了。

    这座城池,是宿晏的根据地。

    城里张灯结彩,处处见喜。

    宿晏恍惚听到街边小贩议论,说大将军要成亲了,流水席提前三日开始摆,明天就正式迎娶新娘子。

    “新娘子是谁”他抓住小贩的衣领逼问。

    “少、少侠饶命,我等不过贩夫走卒,怎么会知道将军夫人的名姓呢少侠饶命”

    宿央丢开他不再管,扶着墙壁平息了一下因为过度劳累而轻易急促起来的呼吸,一种不好的预感掠住心头。他狠狠刺了自己一把,疼痛让他勉强清醒过来一点。

    问清城主府的方向,宿央的心情终于镇静下来。

    他换了条道,买了一身新的衣衫换上,剃掉长出来的胡茬,又到酒楼叫了一桌饭菜补充体力,拎两斤卤肉出来,交给巨犬。

    梅菲斯特叼着油纸包的提绳,感觉出于礼貌自己似乎不太好拒绝,虽然卤肉这种盐量超标的食物不在他的膳食列表里,最终还是彬彬有礼地摇了摇尾巴。

    宿央看起来疲惫极了,眼睛里都是血丝,蹲下来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梅菲斯特的脑袋。

    “放心,我会接她回来的。”

    他声音嘶哑地说。

    宿晏的大婚之礼是如此古怪。若说他不重视,流水席宴四方宾客,不可不谓铺张;若说他重视,婚礼却流程一切从简,祭酒同牢之礼上,都只有宿晏独自站着,新娘始终没有出现。

    良辰既至,赞者唱起祝词,“盖闻关雎起化,士好逑而女于归,雒雁和鸣,日始旦而冰未泮。良辰始届,嘉礼观成谨为颂。”

    到此,宿晏就挥手赶走了宾客。一场喜事办得古里古怪,可是宿晏是江湖出身,众人都怕他一言不合就出手,只好都纷纷背了一通贺词离开。

    宾客散去,宿晏敏锐地听到后院传来打斗声,声势甚重。

    他略微顿了一顿,提步赶过去,发现一众精英侍卫押着跪在地上的人还在奋力挣扎。

    侍卫长说:“禀大将军此人暗中混入府里,不知所图为何,扰了您的吉时,请问该如何处置”

    听到来人是宿晏,那被押着的人浑身一震,接着更加奋力要跳起来。

    宿晏仔细打量了他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吾儿,你果真来了。”

    那人这才停止挣扎,抬起头来,一双漆黑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如同恶狼一般凶狠,沉声说:“把沉夜还给我。”

    宿晏不禁嗤笑:“蠢货,你以为自己是借了谁的名字才能趁虚而入的我的沉夜不过是把你当成了我而已”

    他走上前两步,用剑尖抬起宿央的下巴,俯身仔细打量他的面容。

    宿央一脸嫌恶,宿晏却全然不以为意,低声地笑了起来,语气古怪。

    “不过,你同我长得倒真是相像。她如果忘了我,不就只会记得你了吗”

    还不待少年人回应,他就直起身来,吩咐侍卫:“绑起来,送到我房里。”

    侍卫大惊失色,“可是”

    今天明明是将军大婚的日子啊

    “不要多言。”

    男人沉下脸,眼神阴骘,叫侍卫不敢再出一言。

    大将军,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宿晏推开房门。

    他惦念了大半生的心上人,穿着大红的嫁衣,安静地坐在床边。

    他走过去,掀起新娘的盖头。沉夜便抬起眼来,与他四目相对。

    “宿晏。”

    宿晏轻笑:“我老了,就不再是你的宿郎了么”

    沉夜摇头,珍珠白玉的耳坠挂在白嫩的耳垂上,晃来晃去。

    “这样做没有意义。”沉夜说,“很可能下一秒,我就会完全忘记你。我也不想看到你为难自己”

    她轻微地侧过脸,说:“更何况,都已经过去了。”

    宿晏捏拳,忽然激动起来:“没有过去,没有过去啊沉夜我一直都记得的,这么多年,我全都记得”

    他拿起酒盏一饮而下,热辣的液体划过喉咙,才叫他平静下来一点,眼眸却愈发幽深。

    “你不想嫁给我你已经不想嫁给我了吗”他咄咄逼问,一步接一步靠近沉夜,直至把她压倒在床上:“那么你想嫁给谁,我的那个好儿子吗是不是,你怎么不说话忘了我,再跟他长相厮守去也是,他正是行走江湖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客,不就是你喜欢的那种

    男人而我,我已经不是了,对不对不过没关系,你只能嫁给我,现在就要嫁给我,属于我我们早就说好的,你是我的,沉夜,你是我的我的”

    她似乎想要辩解什么,却无力再说,只是撇过脸,一言不发。

    宿晏却更加地暴躁起来。

    她根本不恐惧,也不慌乱,更没有一丝一毫对他的憎恶。明明他做了恶事,此刻就逼在她的身上,她却只是冷淡地垂着眼睫。

    泪水打落到她白皙的侧脸上。

    宿晏这才惊觉自己已经不自觉地哭了出来。

    由于多年的愁苦思念而早生华发的男人,呜咽着,喑哑的声音说:“不要忘记我,好不好”

    沉夜抬起手来,轻轻地擦去他眼角的泪水。

    这个男人中年后半,面容上已经带着岁月与风霜苦砾磋磨出的沧桑。

    “对不起。”她说,“我也没有办法了。”

    宿晏也知道的。她也曾备受煎熬,才下定决心要忘记美好单纯的生涯里唯一曾爱上的,冒冒失失闯进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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