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去往省城的客车按时发车了,车厢内的乘客开始了兴奋的交谈。我就坐在司机后面靠近车窗的位置,司机一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往嘴里塞着馒头,他身上散发出浓烈的汗臭还混杂着汽油的味儿。这种气味儿让我的胃部难受,我伸手拉开车窗玻璃,让初夏的习习凉风轻拂过我的面颊,这怡人的晨风似乎拂去了我的些许忧愁。我把头伸出车窗外,留恋地回望了一下这座小城,在泛白的晨光照耀下,小城显得特别灰土,像一个脸上被抹了泥的孩子。这个我曾经工作和生活了多年的地方,这个也曾经让我留下梦想和苦难的城市,我今天的离去还会换来明天的归来吗

    突然,司机快速丢掉手里的馒头,双手猛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子一个急刹,晃动着发出凄厉的尖叫,整车的乘客坐立不稳了,向一个方向倾斜,并一起发出了惊慌的喊叫。司机紧张地把头探出窗外,朝一个背着书包、惊慌失措地跑开的少年咒骂了几句。他缩回头来的时候一下子注意了我,于是,就非常恼怒地冲我喊道,后面那个把头伸到车窗外面的,你是不要命了吗把头拿进来。

    车厢内一下子安静了。我缩回脑袋的时候,听见了司机嘴里嘀咕出来的小声咒骂,还感受到了乘客们头来的同情目光。

    说实话,我已不太计较司机的咒骂了,我甚至觉得,他的这种咒骂于我就是一种亲切,我倒是希望听着这种咒骂永远地继续下去。你说,我的人生到底还能有多少次听见这种亲切的咒骂呢

    汽车逐渐远离了这座还在微梦中的城市,驶上了连接省城的高速路。

    江汉平原的原野是一望无际的,也是肥沃的。高速路两边都种植着成片的的玉米,一眼望去绿绿的玉米叶就像给大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绿毯,玉米秸秆已有一人多高,每一根秸秆的枝丫处都长出了拳头般大小的玉米棒子,棒子顶部也露出了各色的玉米须,就像一位老者精心修理过的胡须,从地平线上刚刚迸射出来的阳光洒在玉米叶片晶莹剔透的夜露上,闪烁着珍珠一样的银色光。在两片绿得发墨的玉米秸秆的田垄之间,偶尔会有几盏纸灯笼和纸花闪过,那些灯笼和纸花在初夏的晨风里摇曳飘荡,似乎是在向黎明招摇地展示它的存在,它们下面都是一座座或新或旧的坟茔。毫无疑问,那些纸做的灯笼、纸花,一定是这些坟茔的亲人们在清明时节插到上面祭奠亡灵的。

    在我脑海深处,似乎有一个空灵幽远声音在问我,你死后也要葬在这原野的田垄之间吗还是要送回到山里,选择在那高高的山岗之上回望童年的故乡

    那种我努力想要忘却的恐惧又开始伴随着我了,我的心情也开始沮丧,并且,随着这种恐惧的滋长,我心里萌生了强烈的心痛。

    当年也是在这片原野,也是这趟客车,可我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生机勃勃的葱绿;而现在,我眼睛关注的却是这葱绿间,让人恐惧的坟茔。这葱绿的间隔之间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么多挂着灯笼的坟茔了呢

    随着太阳冉冉升起,一丝夏日早上的闷热开展在车厢内弥漫,原本安静的车厢里已经有了乘客们的些许嘈杂。

    早上八点的时候,我的手机连续传来了两条信息铃声,我摸索出手机点开了,其中一条是移动公司的缴费通知,不用看,若云已经为我缴过费了;另一条则是若云发来的信息。

    郑科,你现在哪里呢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有什么事吗有事请示杨科长就行了,如果确实解决不了,就直接找文局吧。

    老郑,感情这个问题你要看开些。人生怎能会没有挫折呢你看看我吧,我可是经历了很大挫折的人呢。你怎么能因为个人感情问题而变得颓废,耽误自己的工作呢再说,一个人闷在家里也不是个事,你到单位来,大家在一起乐呵一下,你就忘记了,就快乐了,烦恼也就很快过去了,天下无处不芳草呢。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斗气,你这算不得本事。

    我有点恼了,不知道这丫头整天是怎么琢磨我的,居然发来了这些无厘头的信息,就像一个老熟女在开导一个愣头青。

    我很快给她回复。我再说一遍,若云,有事请你请示杨科长。

    我找杨科长干嘛我是在帮你解决问题。

    &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nbsp;我无语了,简直又想关掉电话,便在手机上打出了“我的问题你解决不了,也不需要你解决”的句子。

    这条信息回过去之后,我就知道若云一定会真的生气了,她一定会把手机重重地扔在办公桌上,侧着身子,嘟哝嘴生闷气的,她大概还会咒骂我几句“不识抬举”之类的话吧。

    生气就生气吧,管她呢。我坚定地关闭了手机,开始闭目养神了。

    我是从杨默之那里陆陆续续了解到若云一些情况的。

    在若云大学毕业的头一年,她想着独自出去闯荡一番。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长三角地区进入了快速发展时期,巨大的商机迎来了全国各地的投资创业者,各种新技术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地在这个地区冒出。若云也满怀希望来到了这里,凭借着超强的个人能力,她很快在一家大型it公司里找到一份薪酬不错的文秘工作。正是在这家公司,她认识了一个比她早几年入职的男人。这个男人同她在一个办公室,来自四川,男人大她很多,身材也不高,有点微微的秃顶,男人光亮的额头让他显得有点过于苍老。男人看起来很老实,对待工作倒也认真,老板因此很器重他,许多事情都会交由他去处理。于是,受到器重的男人便经常安排若云陪着他出差。渐渐地,男人开始追求她。说实话,若云看不上他,总是借故躲着他。但是,她终于没能架住那个男人的死缠乱磨。在一次出差途中,她和他陪完客户后,她吐了自己一身,依然清醒的男人把她扛回了宾馆,并在卫生间里帮她清洗了身上的脏物。那天晚上,男人没有离开,他和她睡在了一张床上。

    自那次出差回来后,男人就在别人惊讶的目光中把被子搬到了若云宿舍。不久以后,若云的例假不来了,她感到十分害怕,便商量男人,她说想把肚子里的胎儿打掉。可是,男人坚决不同意,他跪在她面前,祈求她保住这个孩子,说这个孩子是他们俩的血脉。善良的若云也认为自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就不在坚持。于是,她催促男人尽快结婚,男人却劝她说,结婚只是一种形式,只要两人真正相爱,要不要这种形式都无所谓。

    三个月后,若云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她琢磨着她还对这个男人的家庭背景一无所知,寻思着一定得到男人的老家去看看,亲自见见男人的父母。男人起先并不同意,但在她的再三要求下,男人还是带着她回了趟四川老家。就在她到男人家的第二天早上,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姑娘找上门来。若云瞬间就明白了一切,她发疯似的逃离了那个男人的家,直接从四川回到了父母身边。回到家里后,若云打掉了胎儿,换掉了原来的手机号码,切断了同男人的一切联系。

    这件事后,若云在家里整整休息了一年,她父母再也不愿意让她离开身边了。在这期间,她认真复习准备,参加了鄂西市的公务员考试。最终,她以优异的成绩被录取了。在接受了一段时间的职前培训后,她被分配到了市委组织部。大约半年前,若云作为市委组织部的选调干部下派到了市教育局。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客车终于进入了省城。

    我刚打开手机,就收到了欧阳给我发来的信息,他问我到哪里了

    我回复了三个字,刚进城。

    我是到了哪里了呢我真的不知道了,我只能说是进城了。我已经好多年没有乘坐这趟客车了,对这条道路已经陌生了。这几年,省城的变化太大了,原来公路边低矮的工棚一样的民房已被高楼大厦所取代。

    现在,每次来省城出差,我都是乘坐动车来的,乘坐动车更加方便快捷,只是临时购买动车票实在太难。

    欧阳也发来信息,刘主任正在门诊楼四楼的专家门诊坐诊,你直接去找她。

    好的。

    到城市中心的时候,汽车速度开始慢下来,乘客们在颠簸摇晃中前行。街道两边竖起了很多的蓝色挡板,这些挡板挡住了人们的视线,让人不知道这里面究竟在干什么。蓝色的挡板上刷着巨大的白色字体:今天的不方便是为了明天的更方便。车上有人小声嘀咕说,省城正在修建地铁。

    我终于在十点十分左右到达了省人民医院的门诊部。看着门诊大厅里如织的人流,我完全被这场景震撼了。在一楼门诊大厅一位导医的帮助下,我顺利到达了刘主任的专家门诊室前。


章节报错(免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