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叶北枳避开池南苇,独自一人来到了闻风听雨轩。
虽然整个京城都已经融入到了过年的气氛,但闻风听雨轩还是与平日一般无二,寂静,清幽。
引路的下人将叶北枳带到一间用竹帘隔出来的隔间后便退下了。
闻风听雨轩虽说是夜凡这情报贩子的老窝,但平日里也只是一座雅致的茶楼,像叶北枳现在所在的隔间还有很多,这些隔间连起来形成了一个“口”字的形状,“口”字的中间是假山流水,石阶走廊。
一些小隔间里错落的坐了几个人,都是来品茗打发时间的,谈话间很小声,生怕扰了这份难得的清净。
叶北枳进了隔间,在一个坐垫上盘腿坐了下来,闭目假寐。他不是来喝茶的,他是来找人。
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过来,叶北枳皱了皱眉,不知道夜凡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正这样想着,隔间外的走廊上便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人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叶北枳抬头看去,却不是夜凡。看来人的打扮是个掌柜的模样,叶北枳看着他,眼中有一丝疑惑。
这掌柜见叶北枳望着他,站在门口冲叶北枳躬了躬身子才走过来,笑着说道:“见过公子那个,我家主人让我带话”
叶北枳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顿了顿才开口道:“说。”
“是。”掌柜拱了拱手,“我家主人说了,他知道你今日来所为何事,他怕亲自前来免不得又得与你吵个面红耳赤,有辱斯文,故特让我送来此信。”
说着,掌柜从袖袍里摸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来,墨迹隐隐透纸背而出,显然是刚写好不久。
叶北枳接过信纸打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开年头日,戚宗弼必去京城西北算天祠,祭拜先师,年年如此。
“我家主人还有一句话让我务必转达”见叶北枳将信纸看了,这名掌柜又开口了。
“嗯”叶北枳抬眼看着他。
掌柜清了清嗓子,看着叶北枳的眼睛,神色认真:“此时的京城,水已经被搅得太浑。叶哑巴,你若是真要进去插上一脚,小心被淹死在里面。”说完这句话,掌柜又端起了笑脸,拱了拱手:“公子莫怪,以上是我家主人原话,有冒犯之处还望莫怪。”
叶北枳点了点头,揣起信纸站起身,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我送送公子。”那名掌柜从后面快走几步跟了上来。
二人一前一后,没人说话,不多时便走到了大门。
“对了,告诉谛听,”在走出大门时,叶北枳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那掌柜:“若是我死在了那,池”
掌柜脸上挂着笑容打断了叶北枳的话,像是知道叶北枳要吩咐什么:“公子请放心,关于池姑娘,主人早有安排。”
叶北枳闭上了嘴,默然点了点头,然后提步离去。
转过一个街角,叶北枳手一扬,细碎的纸屑便被撒向了风中,纸屑上下翻飞,飘摇如雪。
“吱呀”
门从外面被推开了,百里孤城转头看去。屋里没点灯,杨露正站在门边,半边身子藏在阴影里。
“最后再问你一次”阴影里传来杨露有些沉闷的声音,“你真的决定好了”
百里孤城转回头去,轻轻应了一声:“嗯。”
虽然早知道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但杨露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黯然:“其实我们可以再等等的算了。”
杨露没有再劝,打开门走了出去,在关上门前说道:“戚宗弼每年过完年的第一天,都会去算天祠祭拜他的老师李荀,要动手的话那天会是最好的机会,剑气近,你好自为之。”
屋内,百里孤城望向窗外,那是望北关的方向。
“过年么”百里孤城喃喃自语,“上一次过年是什么时候来着”
相较于普通百姓而言,相府的过年就要显得隆重多了。
下人们比以往更加的忙碌了起来,不过来往间,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盈盈笑意。就连这些下人们都知道,过完年后自家老爷就要出远门了,所以在夫人的要求下,今年要过得更热闹一些。
不过也有和往年不一样的地方,往年的此时,登门来拜访的文官武将都是来送礼的。而今年不同,今年来相府的官员无不是面色严肃神情紧张,一进门便求见右相大人,商量要事。
“老爷,可是忙完了”覃夫人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碗姜汤递了过来。
戚宗弼刚送走兵部的一位主事,此时终于得了一丝空闲。见覃夫人进来,他接过姜汤在桌上放下,伸手揉了揉眉心,看上去有些累:“让夫人费心了没办法,你知道的离开战的日子近了,难免事多。”
覃夫人走到戚宗弼背后,替他轻轻揉着头:“我知道是知道啊可这些人也真是,这都过年了还天天让老爷操心,还让不让人过个好年了”
戚宗弼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闭上眼睛,脑袋后仰轻轻靠在覃夫人小腹上:“嗯年还是要过的现在该做的都做的差不多了,只等开打了,至于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覃夫人脸上挂着笑意,低头悄悄打量着这个陪自己过了半辈子的男人,他已经老了,没有年轻时候的那般俊俏,但她就是看不厌。
“老爷”覃夫人轻轻唤了一声。
“嗯”戚宗弼微微动了动头,摆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但还是没有睁眼,看来确实是累了。
覃夫人咬了咬嘴唇,手上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她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说实话老爷有没有怨过我怨我没能替你留下子嗣”
戚宗弼的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但马上又舒展开来,他睁开眼,抬头看着身后的覃夫人,然后发现妻子也正看着自己,目光盈盈。
他伸出手,将妻子的手握在掌心:“你还在想这个”
“呵”覃夫人嘴角动了动,却笑不出来,“怎么能不想,妾身”
“别说了。”戚宗弼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我没有怪过你,就算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要娶你。”
“老爷”覃夫人无语凝噎。
“不说这个了。”戚宗弼重新把头靠在覃夫人身上,闭上眼笑了笑说道,“再给我揉揉,等过年随军去了边关,我可就享受不到夫人的伺候了。”
“噗嗤”覃夫人破涕为笑,轻轻拭去眼角的一滴泪花,“那老爷可得快点打完仗回来才好,莫让妾身等得太久。”
戚宗弼这次却没有说话,像是没有听到。
覃夫人也没有再问,只是眼中那一汪温柔中多了一丝悲凄。
一人站着一人坐着,一人闭眼一人凝望。
不知过了多久,戚宗弼突然说话了:“等过了年去祭拜老师时,我顺便再去看看师弟,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要嘱咐的万一出了什么变数,还要靠他的计策。”
“嗯,也该如此。”覃夫人笑了笑,“今年我仍然替他做了衣服,毕竟是过年,还是要身新衣服的,到时你带去给他。”
“夫人有心了。”戚宗弼点了点头。
云聚,欲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