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前的青石板磚上多了些白色。
客棧大門還開着,些許燭光從中散出,在接近凌晨的深夜顯得柔和而舒緩。
門前桌子上還坐着兩個人,大娘已經醉了過去趴在桌子上,李凡一個人靜靜的喝着酒。
就算是吸收香火重塑了轉世前的神像之軀,就算已經有了修爲,對於酒這種東西卻還是不能麻痹。
所以說酒這種東西真奇怪,就連那些高高在上的練氣士和劍修都對它情有獨鍾,或許只有那些禿驢纔會對它敬而遠之吧。
李凡突然想到外邊那個賤人,心中對於禿驢的印象又降低了不少。
桌子上只有大娘不時的喃喃自語,李凡沒有去仔細聽。
越抿着酒他的思緒反而越發沉靜,沒有什麼沉痛和哀悼,李凡心中反而特別平靜。
興許是那個男人走的灑脫,留下的話也灑脫,讓李凡也變得灑脫了起來。
至少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人死了,因此情緒反而能夠鎮定。
大娘手中緊緊攥着那塊木質印章,李凡看過,上面刻有了四個小字。
得時如水。
君子得時如水,小人得時如火。
是那個男人留下的最後的東西,算是遺物。
外邊月色稍斂,漆黑漸淡,一轉眼即將清晨。
把碗中的酒喝完,那一罈青紅被李凡全部倒進了葫蘆之中,他朝着大娘供手,走出了客棧。
此時才發現已經有居民在收拾昨晚留下的混亂了。
這些人起的早,見到李凡有些懼怕,停下手中動作不敢亂動,李凡也對着他們點點頭,順着來時的路朝堡外走去。
遠遠便看見李二跟和尚的身影。
和尚手中拎着一罈不知從哪裏偷來的酒,李二看着和尚挺動的喉結在一旁羨慕嫉妒恨。
“你從哪裏偷的。”李凡走上前問道,聞着酒香並不是大娘客棧的酒。
“這裏每個人都有釀酒,這壇酒是我從一房子門前撿的,被他搶去了。”和尚不說話,李二反而開口了,語氣中帶着憤憤不平。
至於他所說的“撿”,瞭解他的脾性,李凡心中自然能懂。
“酒中滋味你小子懂什麼,如此美酒在你手中只會浪費。”和尚不屑的聲音響起,李二頓時大叫,“可那是我撿到的”
和尚不再理他,李凡問道,“我們什麼時候走。”
“事情解決了”和尚問道。
李凡點頭,“解決了。”
和尚嘖嘖道,“我還以爲你會跟着喝個爛醉然後要老子去抽醒你呢,怎麼,看淡世間情愁所以不傷心了”
沒理會和尚的打趣,李凡把葫蘆別在腰上,輕聲道,“我們走吧。”
和尚拎着酒壺跟上,滿腹怨氣的李二自然也只能跟上,後方山神堡的城牆經過昨晚的緊急修築,已經初具規模,山頭上又再度立起了一道小小的石塊籬笆。
大荒又發生了一件大事,獨闖龍樹山山門的監察史壓着龍樹山四長老解石峯迴到雄鎮城。
整座城池爲之震動。
百姓們沒想到這新上任的監察史短短几天就搞出了這樣的大事,先是修改曆法,後又押送宗門罪犯。
這對他們來說自然是好事,原來大荒律法就連那些高高在上的宗門修士都逃不掉,使得民心大振。
在某些有心人眼中,許長安獨自打上龍樹山山門,不僅活了下來,而且龍樹山居然還讓他帶着自家長老回到雄鎮城。
明眼人自然能看出,龍樹山在服軟,只是爲什麼要服軟服的是許長安,還是許長安身後的人
於是朝廷上下又開始了大動靜,無數諜報四處傳送,雄鎮城中突然又多了許多奇形怪狀的人。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站在紫陽閣前。
這裏是皇上的歇息之地,亦是他平日玩樂的地方,許長安站在門前,很快便有了迴應。
一位手握拂塵的紫衣老者從中走出,用尖且細長的語氣道,“傳許長安覲見”
許長安微微點頭,跟着他一便進去,穿過長長的走廊,老者轉過身,“皇上就在前邊,奴家就不跟着進去了,監察史大人且去吧。”
許長安拱手,“有勞了。”側過身讓開一個位置讓老者離開,一股幽香傳來,許長安神色不變,直到老者走至身後這才望向前方。
那是一道普通庭院,像是小戶人家府上的院子一般,沒有名貴木材的裝飾打造,也沒有來自大荒相鄰各個小國奉上的奇珍異寶,有的只是種植
了一些市面上珍稀的植物。
許長安走了進去,隔的小遠便已看到那道慵懶的身影,“可是許愛卿”
許長安應道,“參加陛下。”
那人擺了擺手,“過來吧。”
待許長安走近,才發現原來這位男人坐在一個矮小的凳子上,正給一道奇特的花澆水。
許長安第一時間便被其吸引了目光,綠色的枝幹上邊卻含苞着不同顏色的花苞,一共有三種顏色,顯得十分奇異。
身穿便服的古乾心笑道,“坐下吧。”
地上還有一個黑色小凳子,看上去是爲他準備的,許長安坐下後問,“這是何物。”
古乾心細細的澆水,動作十分小心,這自然不尋常。
能讓他如此小心的必定是寶物。
古乾心笑道,“三極花,下邊的人送上來的小玩意,被我發現了便種在這裏了。”
隨後他補充了一句,“你不用多想,這不是什麼珍貴之物。”
許長安眼神反而更加疑惑了。
古乾心指着地上那朵小花道,“他本名叫三彩蓮,因爲形似蓮花而得名,不過我給他改了個名字叫三極花。”
他語氣中竟有些自得,“這三極花一生之中只能開一次花,一次三朵,一朵紫色,一朵赤色,一朵紅色,因而我稱之爲三極。”
許長安恍然,“如此倒稱得上是奇物了。”
古乾心說道,“你且看下它所生長的環境。”
許長安低頭一看,發現這三極花所種的那片土地是黑色的,這塊黑色的土地與四周靈氣氤氳的泥土完全不一樣,在這上邊別說是靈氣了,許長安從中感受到就連土質的營養都奇缺。
黑色的泥土與四周格格不入,像是被移植過來一般。
“這三極花幼時生長的環境特別苛刻,靈土中的靈氣反而會讓其不能正常發育,這塊土還是我好不容易讓人找過來的,沒什麼營養,不過卻反而能讓它長的快些。”
“等它開了一朵花便把它移植到這些靈土上,藉助這些靈氣才能開出另外兩朵花。”
許長安沉吟道,“幼時貧瘠,大時肥沃,如此倒是奇事,我生平未見。”
古乾心笑道,“我大荒當初是一個小國,四處敵國環伺,環境之惡劣與其相比猶勝,那時候需要的不是靈力澆灌,而是勵精圖治。”
“如今我大荒強大了,這時候便需要心血注入,強過之治,需要來者接拒,也需要來者不拒,許愛卿可懂”
許長安搖頭,“臣不懂。”
古乾心失笑道,“你小子怎地如此滑頭,和你說話還不能繞一點關子了。”
“讓你當監察史是想讓你替我解決那些不安分的人,你擅自修改律法我暫且不算,可是你獨闖龍樹山山門,還把人家長老給當成犯人押了回來,你小子這是想鬧那樣啊”
最後一句話語氣拉得悠長,許長安心底微震,如此便是入了正題。
“既然皇上讓我當上這個職位,我就不能讓大荒律法有缺,讓罪人逍遙法外,如果皇上要罰,臣別無怨言。”
澆完水,古乾心伸了個懶腰,長嘆道,“如此說來朕還應該要賞賜你不成”
“你這一趟若是去別處還好,偏生那龍樹山與我大荒本就貌合神離,你這麼一鬧,萬一龍樹山對我大荒心生猜疑,對我大荒未來的發展會有多大的影響你難道不知道”
許長安道,“依臣看來,未必是壞影響。”
古乾心看了他一眼,“怎麼說。”
“這件事是塵封了二十年的舊案,臣藉着修改律法的風波未過前往龍樹山山門,此乃師出有名,而且龍樹山還派出了三位長老想要鎮壓我,最後無果,此次理虧的是他們,因此無論如何,這次的苦果他們都會自己嚥下,而且咽得很開心。”
“依照臣拙見,龍樹山使者不出三日便要面見陛下了。”許長安道。
“看來你是把其中利害給全都分析了啊”古乾心搖頭微嘆。
“那這解石峯你打算如何處置”古乾心問道。
許長安眼神微閃,解石峯只是大荒三長老,如何能入古乾心之眼。
既然指名道姓的說出來,必是有所瞭解,這也證明他對這件事有所看重。
許長安答道,“按照大荒律法,殘害大荒有學之士,與庶民同罪,自當處死。”
古乾心看着許長安,四周變得很是寂靜,就連落葉與微風摩挲的聲音都隱約可聞。
寂靜便是壓力。
過了小會兒,許長安面色如常。
古乾心口中微吐,“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