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盆裏的小青松死了太久,只剩了點朽樁子還掩在雜草裏。

    老管家透過雲窗往外看去,午陽正在勢頭上,刺得人眼睛疼。

    一羣僕人端着水盆,捧着嶄新的衣裳的,躬身走進屋來。

    領頭的丫鬟生的嬌俏,打扮也脫俗些,正是昨天爲祁王撐傘的婢女雀枝。

    雀枝有條不紊的安排好下人的活計,目光時不時從躺在牀上的人身上滑過,稍有停頓,又移開了。最後瞧着一眼坐在地上彈棋子兒的小孩。

    她邁着小碎步走到老管家跟前:“楊管家,這間房該清掃的清掃了,該添置的也添置了,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把盆景都換了吧。”楊管家邊說邊從食盒裏拿出兩塊糕點遞給小男孩。男孩眼睛一亮,扔了棋子兒就接了過來,大快朵頤,絲毫不在乎手上的泥灰。

    雀枝看在眼裏,露出些鄙夷之色,但到底沒指責什麼。只道:“大夫過來診過了,離姑娘吸入的毒氣並不致命,黎刺也只是皮外之傷,就是過於操勞了些,纔會昏迷,過不了多久就能痊癒。離姑娘是長風藥局的大夫,在祁王府也住不了幾日,何苦這麼大費周章”

    老管家語重心長的道:“離姑娘是王爺的救命之人,自然要精細着照顧。再有,不止這南院的廂房要好好打理,別處也都要重新佈置。待會,賬房先生自會把要採買的單子理出來,你照着去做就可以了。”

    雀枝覺得奇怪,他們本住在西域祁水,此次祁王領軍入京,也不過是因爲黎家叛亂,怕黎家帶兵進宮皇城,這才讓祁王調了三萬精兵回來。

    如今黎家滿門抄斬,叛亂已除,按理過不了多久就該帶兵回祁水纔對。

    雀枝不由問道:“祁王府是老祁王在世時的舊宅子了,荒廢了二十幾年,打掃起來本就費力,稍微添置添置,湊合住個個把月也就算了,爲何要鋪張浪費呢

    老管家捋着長長的白鬚笑道:“小丫頭問這麼多做什麼。讓祁王留在京城,是皇上的意思。祁水有左林和右梟兩個人在,出不了岔子。你只做好你一個下人該做的就好了。”

    “是,雀枝就先下去了。”雀枝抿了抿脣,餘光撇了牀幔裏的人一眼,還是回身出了屋去。

    淼淼咬下最後一口糕點,拍拍髒乎乎的爪子爬上了凳子。

    “楊管家,我很好奇,大家都管王爺叫祁王,但祁王究竟叫什麼名字啊”

    “跟着皇室姓顧,名扶威,字霄塵。”

    “顧扶威,哇,好有氣勢”

    “在外人面前你可不能直呼這三個字。”

    “嗯嗯”

    “小娃娃,你又叫什麼名字呢”

    “我隨我師父姓離,名淼淼,三個水的淼。”

    “你師父怎麼給你起個女娃娃的名字”

    淼淼煞有介事的道:“我師父說她撿到我的時候,支菸河正在發大水,我被襁褓裹着,裝在小木盆中順水而下,浪子那麼大居然也沒被打翻。師父見了,趕緊用竹條子把我撥上了岸,望着洪水濤濤纔給我起了這個名字。”

    “炎炎烈火,淼淼洪波,你從洪水裏來,叫這個名字的確很不錯。”

    淼淼始終是小孩子,說不了兩句便岔開了話題,“哇,祁王府好大呀,比長風藥局還大,我一輩子都沒住過這麼大的宅子。”

    “小傢伙喜歡這兒”老管家慈愛的眯着眼。

    淼淼思索了一下,重重的點頭:“嗯這兒比長風藥局自在多了。長風藥局的人整日板着一張臉,不許做這個,不許做那個的,還想害我和師父。若不是他們偷偷在白家三公子的藥裏下毒,我師父何故落得今日下場。”

    “噢你師父是如何被冤枉的,說來聽聽。”

    淼淼覺得祁王救了他師父,老管家看起來又和藹可親得很,應當不是什麼壞人,由此便失了提防心,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揚管家聽完,當即變得嚴肅起來,叫了身旁正在泡茶的僕人,“去,把許驍叫來。”

    “是。”下人放下茶盞,出了門去。這時,幔帳裏傳來虛弱的咳嗽聲。

    “咳咳咳”

    “師父”

    “水”

    淼淼趕緊倒了茶水捧在手心,小心翼翼的爬下凳子伏在牀邊,把茶水捧到她面前。

    “水來了師父。唉,茶很燙,慢點師父你慢點喝。”

    離盞直覺得嗓子眼在冒煙,咕嚕吞了一口,燙得直咳嗽:“咳咳”

    淼淼趕緊幫她吹了吹,一邊歇着一邊將茶水喝完,心下才好受許多。

    她緩緩移着目光,打量起了周圍。

    咦她身上的黎刺全都被拔除了,還換了件柳兒綠的長裙。織錦

    爲料,銀絲爲邊,上頭繡着的芳菲葉子栩栩如生,跟真的落在身上似的,一看就是上好的京繡。

    論價錢,跟她前世所穿的衣裳並無落差。

    而這間房子,老是老了些,可擺件樣樣都是奇珍,地磚竟是故意磨糙了的岫玉,嘖這宅子的主人真是有錢沒地兒花了。

    這到底是哪昨兒個她好似被祁王救了回來,而且淼淼也在這兒,難道

    “這是祁王府”她問道。

    “正是。”老管家拄着柺杖從燈籠凳上坐起來,腳步蹣跚的走到牀邊。

    “離姑娘,你覺得自己身子如何”

    自己的身體,自己是最清楚的。黎刺毒性極小,拔出及時不會有大礙,畢竟昨兒個白採宣昏死過去,白照芹不知原因,根本不敢動真格的殺她。

    如今睡了一晚上,精神得到回覆,自然就沒什麼大礙。

    唉只可惜白採宣竟命大逃過一劫。以後再想找這樣的機會下手,不知道要等多久。

    “師父你想什麼呢”

    “噢,沒事。”她擡頭對着揚管家道:“您是“

    “我是祁王的管家,楊淮。”

    “噢,多謝楊管家關心,我的身體並無大礙,將歇將歇就好了。”

    老管家點點頭,正準備問她想喫點什麼,這時門被推開,許驍邁了進來。

    “楊管家,你叫我”

    許曉大步流星的走到牀前,目光堪堪和離盞撞上,瞬時就如釘子釘在了後腳跟上,整個人愣住了。

    額這是昨天那個鄉下丫頭嗎

    換了身鮮豔的衣裳後,襯得她整個人的氣質都不一樣了。以前衣服又髒又破,頭髮亂七八糟。

    如今,墨發未挽,如瀑布一般靜泄在身後,眼睛像狐狸似的閃爍狡黠,跟隨時能滴出水來似的,就連那蒼白的嘴脣都帶着種妖冶的美。

    詫異之餘,他瞧着她虛弱的樣子,慚愧的別過頭去。

    “離離姑娘,你身子可有好些”

    離盞看了他就來氣。好什麼好,雖然康復起來很快,但昨晚她卻被生生折磨了一夜,這種痛苦幾人能承受

    要不是他不相信自己,非要把她送去白府,她哪能遭這份兒罪。

    她張口就要怪罪,可轉念一想,現在還未徹底度過難關,白府還遠遠盯着自己,虎視眈眈。

    俗話說的好,樹大好乘涼,就衝昨晚祁王在白府叫囂的氣勢,想來祁王府也有資本和白府較量一二。

    現下,最好的法子就是抱緊祁王這顆大樹。由是,得罪許曉斷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而像許驍這樣的老實人,你愈是不計前嫌,他才愈是愧疚。

    離盞想到這裏,便裝出一副通情達理的樣子。“小針小孔的,兩三天就結痂了,許侍衛不必放在心上,那天的事,你也是身不由己。離盞當時心急,口不擇言。現下想想,真是難爲了許侍衛。”

    果然,許驍愕然擡頭看着她,抿着脣,半天憋不住一句話來,又只好把頭埋了下去。

    好在楊管家及時打了圓場:“好了,都是過去的事了,現下當務之急,是讓離姑娘養好身子,離姑娘有了精神纔好給王爺診治。”

    老管家這麼一說,離盞才猛然想到祁王的病情。他剛剛做完手術沒多久,就從牀上爬起來救她。

    換做不知內情的人,乍一想,還有點小感動。而在她看來,他不過是怕肝臟出現排異反應而已,這求生意識也太強了吧

    但就算求生意識再強,他也不可能直接從牀上爬起來啊,他是銅鑄的還是鐵打的

    再說了,尿袋呢她好不容易剃了毛,插上去的尿袋呢

    作爲一個大夫,實在忍不了病人糟踐她的手術成果,當即掀了幔帳就要站起來,可腳剛剛一沾地兒,便頭暈目眩的,淼淼趕緊撐住她。

    “師父,你不在牀上好好歇着,急着要去哪兒”

    “這麼大的手術剛剛做完,我必須要給祁王檢查檢查才放心。這幾天是最關鍵的時候,出不得差錯。”

    “可是師父你”

    許驍和楊管家也想勸她,可一聽祁王有危險,便不敢再出言攔着。

    “祁王現在在何處”

    “在北院。”楊管家答道。

    許驍自告奮勇:“我帶你過去。”

    “你不能去,有別的事需要你做。霜兒,你帶離姑娘過去。”老管家衝一個丫鬟命令道。

    “是。”

    淼淼攆着步子,跟在離盞身後出了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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