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拿着兩份方子,也皺起了眉頭。這兩副方子的字跡一模一樣,真假難辨。不過聽他們的辯論,似乎離尺所說,更爲可信一些。
“離盞,對此你可話要說”
怎麼說說芹嬤嬤跟她打嘴仗吃了虧,所以陷害她
這種沒有證人的事,說出來站不住腳。就算成立了,也只是鬥嘴而已,芹嬤嬤在黎府呆了一輩子,不至於爲了一時快意鬧出人命來,這是說不通的。
倘若把離尺指使芹嬤嬤陷害的事情都出來呢
也不行。
一來,她沒有憑證在手,二來,這樣更加說不過去。
她纔剛來長風藥局,跟誰都不熟,爲何離尺要處心積慮陷害一個無名小卒
再者,長風藥局每年只能選出三到五個掛名大夫。三年之後,掛名大夫通常都會自立門戶。
可藥局生意紅火,時常人手不夠。由是,長風藥局異常珍惜每一個掛名大夫。尤其是今年,更只有她和離莜莜兩人入選。
離尺爲何要陷害於她,自斷門路
“離盞,本官在問你話,你可還有要辯駁的”
她根本沒有任何證據在手了。本來還指望着顧扶威能幫她擺平,可誰知道顧扶威這傢伙居然說話不算話,還親自把她攆出了府。
棺材裏的男人不是對他很重要嗎不是寧可冒着自己中毒慘死的危險,也要把氣渡給他麼
到頭來,白照芹一施壓,棺材裏的男人也打算不管了
她轉頭看向顧扶威,顧扶威也同樣看着她。
顧扶威:我還等着看好戲呢,怎麼,這女人的手段就全用完了
離盞:看什麼看你個忘恩負義的小人還有臉跟我對視
若是白存孝的死,她洗不清罪名,那之後白家的另外三條人命不用再辨,也已是死路一條。
“離盞本官再問你一遍,對於離老堂主所說,你可有異議”
“當然有異議除了方子以外,我還有證人。我的徒兒離淼淼可以作證,他無意間看見芹嬤嬤調換了藥方,這纔在籮筐裏把真正的方子撿了回來。”
“你家徒兒幾歲”白照芹質問道。
“六歲”
“六歲呵呵”
整個衙門裏爆發出鬨堂大笑。
“民女不知大人爲何要笑,難道年紀小便做不得證人了在民女看來,人越稚嫩,便越難撒謊。”
對於這個問題,白照芹顯然早有準備。他昂眉嘲謔道:“倘若他自己不覺得這是在撒謊呢小孩子,最容易被大人教唆。大人教他什麼,他便說什麼。離淼淼既是你徒弟,當然聽從你的指揮。拿他來做證人,在我看來極爲不妥,不知李大人以爲如何”
白照芹目光陰冷,京兆尹只好恭順的點點頭:“白大人說得極是。”
“你們”真他孃的官官相護
離盞氣得面腮子有些鼓,好在她知道沉不住氣只會然自亂陣腳。
朝堂之上的辯論,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喘息。尤其是對方權大勢大,只要稍微被按上一頭,很快就會兵敗如山倒。
她竭力保持着鎮定道:“好,即使淼淼做不成證人,可兩份方子字跡一模一樣,大人安能辨別哪份是真,哪份是假大人,您怎能以一份真假難辨的證據定民女的罪狀”
離尺道:“當然不止這一樣證據。大人,草民懇請您讓長風藥局的芹嬤嬤和當日煎藥的小生上堂,與她面對面對質。”
“這”京兆尹拿餘光瞄了一眼顧扶威,見他仍舊面無表情,才放心道:“準,宣長風藥局的下人上堂。”
少頃,芹嬤嬤帶着一個包着汗巾的年輕人走上堂子來。
大堂的氣氛十分緊張,芹嬤嬤少了一慣的囂張跋扈,低着頭有些瑟縮,生怕在諸位高官貴人面前顯露了馬腳。
“奴才見過祁王殿下,見過各位大人。”
“據離盞所述,她的徒兒離淼淼曾見你偷偷調換過藥方,可有此事”
“絕無此事。”芹嬤嬤不帶任何思考,一口咬定。
“奴才當時見白公子臉色非常差,取了離姑娘的藥方,就趕緊送到了藥房,片刻都不敢耽誤。好在藥房離大堂不遠,只需穿過一條廊道。廊道上來來回回送藥的奴才很多,老奴若在途中換了藥方,必會被人發現。所以根本不可能有下手的機會”
“騙人”突然衙門門口傳來一生稚嫩的喊聲,離盞回頭,見淼淼擠在人羣前頭,臉被欄杆壓得都變形了。
“你個老騙子,廊道上沒有遮掩的地方,你當然不會在廊道上換。你是
進了藥房,藉着竈頭的遮擋把藥方扔進了籮筐裏我親眼看見的”
芹嬤嬤眼神閃爍,額頭滲出了濛濛的汗珠:“絕無此事。大人,這小孩鬼得很,定是聽了離盞的唆使。老奴剛進藥房,就和藥方的小生打了招呼,最後也是這位小生接的方子熬的藥,途中斷沒有時間能調換藥方。”
京兆尹對着芹嬤嬤身旁的小生道:“你就是那個小生”
小生忙不迭點頭:“是。當時芹嬤嬤一進門,我剛好煎好了一副藥,手頭閒着。見芹嬤嬤手裏拿着副藥方,就趕緊接過來煎了。藥方自打進了藥房,就沒有離開過奴才的視線,所以不會有調換的可能。”
“你煎的,可是這副藥方”
捕快將離尺呈上來的藥方遞到他面前。
小生看了一眼,“是,就是這副。”
白照芹輕笑:“大人,如此一來,便沒有審下去的必要了吧。”
京兆尹看了一眼顧扶威。他坐在輪椅上,一言不發。
這個祁王做事到還謹慎。從頭至尾沒有多發言論,先看看形勢再說。
現下情形已成了死局,他坐視不管,明哲保身,倒是最好的收場方式了。
不過一個女人而已,死了就死了。
京兆尹推測了一通,心裏大爲放心,拾起驚堂木狠狠的往桌上一敲:“大膽離盞,原來白家三公子確是你死於你手。如今證據確鑿,還不快快認罪免得本官動你用刑,活受那皮肉之苦”
事到離盞已辨無可辨,她立在原地冷冷的笑了笑。
“不說話是吧,好來人,把拶指拿上來,好好給她用上”
所有人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陰測測的笑了起來。
拶指是用拶子套入手指,再用力夾緊的一種刑具。十指連心,這種痛苦能與凌遲和腰斬並論。
離盞兩手交握身前,輕輕壓住袖子裏藏好的血紅鐲子,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衙役將拶指呈到面前,伸手就要抓她的手腕。
“用刑”
令籤落地的一瞬,忽而顧扶威清了清嗓子。
“且慢。”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想欣賞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樣子,正在興頭上,卻突然被人打斷,大家都不由皺眉朝顧扶威望去。
“用刑之前,本王想向諸位討教一個問題,藜蘆和人蔘不能摻用,這個道理有多少大夫會不知道”
他環視四周,如虎狼一般陰鷙而狂惡的眼神最終落在離尺身上:“離老堂主,這個問題你最有發言權,你覺得呢”
離尺如坐鍼氈,可這問題怎麼答
藜蘆和人蔘相沖是藥王經中的口訣之一,七成以上的大夫都會熟背。
如果不實話實說,他萬一再去另尋名醫前來指正,那自己豈不是有了刻意掩蓋的圖謀。
離尺揩了揩頭上的汗漬,壯着膽子將人數往下擡了擡,“回祁王殿下,大約有五成吧。”
顧扶威知道他在說假,卻也懶得與他爭辯。
“好,五成。那長風藥局今年參加考試的人又多少人”
離尺不明其意,卻又不敢猶豫太久,只好老老實實的道:“六十六人。”
“幾人通過了篩選”
“兩兩人。”
顧扶威對着京兆尹道:“李大人,您覺得三十三個人裏挑出的精英,卻不知道每兩個人就有一個人知道的事情。這個機率大是不大”
答案顯而易見。離尺輕輕鬆鬆的被繞進了圈套裏。京兆尹自然也不敢在他面前耍滑,直點頭道“不大,不大。”
白照芹猛的拍了扶手。“王爺這是何意,不大,不代表沒有這個可能”
“那證人的證詞呢”顧扶威轉頭睥睨着堂下的證人,芹嬤嬤趕緊低下了頭,恨不得變成一個刺蝟把頭蜷進肚子裏。
離盞則呆呆的看着顧扶威,還沒從他突然的相助中回過神來。
“離淼淼是離盞徒兒,有被指使教唆的可能,所以無論他說什麼都做不得數。但這個姓芹的老嬤和這個年紀不大的小生是離尺的家僕。按常理,更會聽從離尺的安排。可爲何他二人的證詞,大家就深信不疑了”
“殿下,草民與此案無關。事發突然,我長風藥局因此名聲虧損,也遭了牽連,我根本沒有理由要陷害她啊”離尺道。
白照芹冷哼一聲:“王爺,你要護短,未必也護太牽強了些。”
“牽強嗎如果本王告訴你,離盞並不是一個初來乍到,普普通通的外鄉大夫,而是數年前離老堂主的差點失手打死的親生女兒。如此,你還會覺得牽強嗎,白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