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山道起伏,密林環伺。參天大樹遮天蔽日,本就不算晴朗的天氣一時陰陰沉沉,像天要擦黑了一般。
茂密的樹林深處,到處都是黑漆漆的孔隙,目光晃過這些黑暗的孔隙,總會產生一種有東西埋伏其中的錯覺。
時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衆人扭頭望去,那處又什麼都沒有。
遠遠的地方,隱隱有呱呱呱的叫聲,也不知道是什麼鳥類,乍一聽,像是人躲在樹林裏笑。
離盞不由抓緊了馬鞍,隨着馬背的起起伏伏,顧扶威的小腹一直離盞後背上前後摩挲。
其實,這一路以來都如坐鍼氈,旁人從拿眼睛盯梢着他們,尤其是哪些女眷,可馬背就這麼大點地方,她想挪地方都沒處挪。
“你不要總伏着,有本王在你摔不了的。”顧扶威在她耳旁說着,溫熱的氣息在噴灑在她耳垂上,有些癢。
她聞之,直起身板,扭頭也輕輕對着他道,“王爺你不要同我說太多話,旁人在看我們。”
“是麼,我怎麼沒發現”顧扶威擡頭打望,衆人紛紛扭頭正視前方。“好好的狩獵,大家自然都緊盯着獵物,看我們做什麼。”
衆人喉頭一緊,繼而傳來一陣此起彼伏的咳嗽聲。
“你怎麼這樣”離盞羞赧的垂頭,低聲怨怪。
“怎樣”顧扶威笑。
怕了怕了怕了讓他收斂,他便偏要變本加厲,離盞都不敢再招惹他。
這時,一羣追着麋鹿出去的人,隨着嘀嗒嘀嗒的馬蹄聲從小路上抄回來,個個大笑。
皇上問,可有獵到剛剛那羣鹿。
霍將軍立馬笑,“太快了,這燕山的野獸都長記性了,一個個靈得很,一聽見馬蹄聲就鬨然四散,連影子都追不着。”
霽月公主故意來回打着馬,晃着自己馬肚子上的一隻野兔,“父皇,你看,就兒臣一人不是空手而回”
皇上細瞅一番,“還是隻紫兔,這毛矜貴得很,你這趟算沒白來。”
“公主一箭就射到了,實在箭術高明”霍將軍誇讚道。
“那是月兒的箭術可是是霍將軍您親自傳授。”顧牙月一邊說,一邊昂着頭朝顧扶威這邊看來,眼裏頗有炫耀之意,短促的擦過離盞身上時,那目光微微一變就銳得像刀一樣。
離盞小聲地說:“王爺,我想我會騎了,您要不要去獨騎一匹馬去跟着他們玩玩,你雖然要裝弱勢,可堂堂西域藩王到頭來卻空手而回,未免叫旁人看笑話。”
“你確定你會騎了”
離盞吶吶點頭。
“這馬聰明,本王一離開,它便知道你不是個會騎馬的人,難免要欺負你。”
離盞啞然失語,頓了片刻後道:“你又騙人”
“不信你可以試試,到時候馬一瘋起來,你控制不住,墜馬挨兩蹄子,就知道本王有沒有騙你了。”
離盞見他神情嚴肅,便不敢拿此做賭,但就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王爺來狩獵,既是爲了表示對皇上的敬意,多多少少還是要射兩箭意思意思,這也是我跟着你的用處。你既一箭不射,還把我帶在身邊做什麼大家要議論的。”
顧扶威沒說話。
“王爺,你是不是存心要坑我”離盞補道。
顧扶威正要回答,前面,端王朝這邊打着招呼。
“祁王殿下”
顧扶威輕夾馬腹追上前去,皇上看了他二人緊密貼合的身姿,四平八穩的臉上悄然流露出一絲嫌惡的顏色,被離盞敏感的捕捉到了。
“皇叔一直掉尾,可是身子不舒服”端王問。
“本王是有些不”
“王爺體內的淤毒尚算穩定,應無大礙。只是這馬好像難負二人之重,一直磨皮偷懶。”
離盞
搶了顧扶威的話答完,腰際裏被人掐了一下,不疼,但很癢很癢,她眉梢一擡,忍着沒敢吭聲。
“不必。”顧扶威立刻替離盞答道,“這匹馬其實是匹良駒,就是長久不馴,怠惰了些。馱二人之重應當沒有問題。”
白採宣夾馬上前,在後頭怡然應道,“在下倒覺得公主的建議不錯。既然離大夫說祁王體內的淤毒十分穩定,那王爺隨隊一起遊獵應該也沒有問題。離大夫不會騎射,跟在隊伍裏也感受不到樂趣。不如留在此地稍作歇息,等回營之時再把離大夫捎上,也免得來回折騰。”
離盞留在此地,霽月公主纔好安排人下手不是
離盞聞之,也樂得如此,她早已受不住女眷們惡意的目光,她在此處,簡直成了她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多留一刻便多遭一刻記恨。
離盞正要同意,顧扶威卻突然從背後拔出弓來,“白小姐此言差矣,誰說離大夫跟着遊獵感受不到樂趣的離大夫一直很羨慕像白小姐這樣會騎射的人,只是苦於沒有機會罷了。今朝剛好和本王湊在一起,她倒可以跟着學學。”
不由分說,顧扶威就把弓強塞到她手中,“盞兒,你不是一直想學射箭麼本王教你。”
“啊”離盞喫驚。
顧扶威輕輕甩了鞭子,馬兒輕蹄跑到了隊伍最前。
他指着前面陰森森的一片樹林,“拉弓。”
“我不會。”
“很簡單。”顧扶威頭也不轉的從背後的箭簍子拔出一根紅羽箭遞到她手裏,“右手握住箭羽,把箭矢抵在弦上,拉開就行。”顧扶威口吻溫和,卻不容她反駁。
她不好當着這麼多人駁了他的面,只好舉起弓來,硬着頭皮拉開。
這弓是上好的血木弓,首尾雕着龍頭,握在手裏沉甸甸的。
她頭未偏倚,靠着餘光就能知道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等着看她的笑話。
她被顧扶威弄得騎虎難下,爲了他,也爲自己,她必須好好射上這一箭。
只是自己對舞刀弄劍真的沒有天賦,射箭更是一竅不通,只能硬着頭皮來。
她深深的呼吸兩口氣,微微閉上眼睫,回想着黎盛在家裏拉弓練箭的樣子,模仿着舉起了弓。
可看別人拉弓是一回事,自己拉弓又是一回事。
待她真正拉弓時,便深深意識到了這一點。
這弓忒難拉開了,使了半天的力,才張開一個半圓的弧度。
詩裏寫的會挽雕弓如滿月,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離盞胳膊肘直打顫,白色的弦便輕輕的作抖。
人羣裏傳來一陣低笑聲,皇上同柳尚書說:“沒想到祁王有這樣的閒心,居然教一個全無底子的小丫頭射箭。”
話裏大有浪費之意。
柳尚書經過巫蠱布偶一事,看出祁王對離盞頗爲看重,再加上柳家曾遭祁王退禮,兩人之間有曾隔閡,他便不敢再打趣祁王,只凝神等着離盞出醜。
霽月公主捧着腮幫子大聲吼道:“王爺,離大夫自小在鄉下長大,鄉下女子頗善養蠶織布,但讓人家舉弓射獵實在是太爲難人了”
周圍人稱是,然後一陣大笑。
諸人都不知顧扶威對離盞如此上心,只聽見白採宣和霽月公主都在笑話離盞,大家便沒多想,也跟着起鬨。
離盞聽見一夥人的嘲笑,心裏已有些憤怒,一怒,神思就越不在拉弓這件事上。
顧扶威在她耳邊淡然道,“盞兒,手上再加把勁。”
“我我做不到。”
“這天底下只有人不想做的事,沒有人做不到的事。”顧扶威的脣齒愈發靠近她的耳廓,聲音低竊而冷靜,“你閉上眼睛設想一下,箭的另一頭,就是你這輩子的仇人。你這一箭放出去,是要把他們的腦子射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