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衍點頭:“她跟離盞素來不對付,這張紙條原就是她送來的也說不一定。白採宣乖張戾傲,依着她的脾氣,知道了離盞的把柄,定然不會輕易放過。但倘若這之後,白採宣沒有任何動靜,說明這紙條原本就是她送來的。如果事後被人追究,我可以把她供出來脫身。”
“小姐聰明。”
“天色不早了,你拿紙筆來,我快些寫好,你叫於嬤嬤快些去辦。”
“是。”
這張紙,就這樣謄抄過來,謄抄過去,最後輾轉到了顧扶威的手中。
顧扶威接到這張紙的時候,正在喫粉甜粉甜的藕麻酥,可惜腮幫子裏的那塊肉始終沒癒合得好,一進東西就硌得疼。
他蹙眉慢咬,雀枝給他端溫水下嚥,他別開雀枝的遞來的水,漫不經心的接過紙條子展開一看,面上劃過一絲真切的不悅,映進了茶盞裏瀲灩盪漾。
紙條被他放在桌上,他低頭喝了口溫水用盞底壓了上去,雀枝低頭一看,紙條上的字跡被茶盞掩住,只隱約漏出個“離”字。
再看顧扶威的表情,雀枝心裏很不是滋味。
這些細微末節,身爲人精的楊管家也看在眼裏,他揮手默默的屏退了伺候左右的下人,雀枝心事重重的再看了顧扶威一眼,帶着下人離開。
房間裏安靜入止,只剩顧扶威和楊管家兩個人。
“這紙條是誰遞來的”顧扶威問。
“不知道,守門的侍衛問了,那人什麼也沒說,只講了這封祕信十分要緊,怎麼了可是有什麼問題”
顧扶威嘴角慢慢浮起一絲戲謔的笑。“那丫頭,不長記性。”
“殿下是說,離離小姐”
顧扶威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離小姐怎麼了”
“太子請她看戲。”顧扶威轉頭看向楊管家,笑意愈發深刻。“她答應了,你說她是不是白眼狼”
楊管家佇在原地,什麼話也說不出。
不過離盞也太過火了些,顧扶威對她的管控就如同一張慢慢縮緊的巨網,她如今還沒察覺,委實太大意了些。
楊管家手心摩挲着柺杖頭,“這事情恐有蹊蹺,也不知是什麼人偷摸摸的遞條子呢。”
“本王這樣護寵她,眼紅的人還少麼上次去盞林藥局,許驍發現兩個宮裏的丫鬟喬裝打扮在外面遊蕩。本王估摸着,這條子跟霽月公主脫不了干係。”
“那便更是陰謀了,霽月公主最是怨恨離二小姐”楊管家也不知怎的,一張口就忍不住的往離盞那邊偏幫。
他深看了顧扶威兩眼,顧扶威表情淡淡,似乎並沒有聽進自己所說。“殿下相信這信中所言”
“離盞接近太子不是頭一回了。東宮採選上,沒人教她,她自己就朝太子投懷送抱。如果太子主動邀她看戲,她確有應約之嫌。”
“那那殿下打算怎麼辦”
顧扶威從茶盞下抽起紙條,攥在手中一握,再鬆開,便成了白色粉末末從掌心的溝谷中窸窸窣窣的掉下。
“這丫頭雖然聰明,但顧越澤道行也深,本王不去看看,又怎能放心呢”
城北官宦人家是最多的,每條街上總有一戶朱門大院。
院子未必精奢的,但個個都講求別緻典雅,黃家戲院就城北牆角附近,比起別的戲院來說,算不上十分氣派。不過到處都透露着高貴清雅,倒是十分別致。
離盞獨自去到黃家戲院的大門口,從拱門進去,入眼是一溜石屏,石屏後頭兵分兩道,一路是去前堂子,一路是去後堂子。
前堂子大,熱鬧,且收錢也便宜些,就是有個缺點太鬧騰。
 
後堂子便清幽得多,專供達官貴人看戲所用,連點的茶水糕點都比前堂子貴上許多,當然,唱戲的也是黃家戲院最好的戲班子金鱗角
“這什麼人啊,這麼闊氣後堂子包圓也就算了,前堂子也買下了,有這麼多親戚朋友來看嗎”
“唉,這沒辦法,客觀慢走”
顧越澤果然小心謹慎啊,前堂子都不留人。
離盞慢慢岔開人羣,往石屏後面走,還沒能擠進道上,被小二眼尖攔住。
“嘿,姑娘您沒聽見麼,咱們今兒個戲園子包圓了,您還是回去吧。”
“我是離盞。”
“離二小姐”小廝在吵嚷的熱羣衆依稀聽清了這兩個字,震驚之餘,匆忙撥開人羣仔細打量了她一眼。
喝真是個俏麗美人,在人羣裏跟珍珠似的熠熠發光,怨不得太子要邀她看戲。
“原是離二小姐”小廝輕輕扇了自己一耳光,“恕小人眼拙,沒把您認出來,離二小姐,您隨奴才後堂子請”
旁人看着這一幕,都呆了呆,以爲包下前堂後堂的,就是眼前這個十八左右的年輕女子
這名字聽起來怪耳熟,好像就是前段時間被皇上下諭旨賞賜的那個醫女
諸人圍上前,紛紛想一睹她的真容,但很快小廝就招呼來一幫下人,連唬帶喝的很快將場子清了個乾淨。
小廝領着離盞往裏走,八成顧越澤已經到了,小廝帶路走得有些急,離盞卻刻意放慢了步子。
以前顧越澤領她來黃家戲院看戲,她就是一心來看戲的,未曾仔細留意過戲院裏各處的細節。
然如今她抱着翻案的心思再來,假山亭榭在眼前陸續穿過,她一樣一樣都看得十分仔細,連荷葉上的幾隻蚊蠅她都瞧得清清楚楚。
戲院裏的玉簪花已經謝了,但綠菊和羊蹄甲都開得很好。
綠菊在菊花裏並不多見,是內務府的花匠二十年來才栽培出的新品種。宮裏的綠菊全都放在皇后的宮中,顧越澤最是喜歡這些奢而精的東西,成王府的屏風前也擺了八盆綠菊,以彰顯他高貴的身份。
羊蹄甲也是他喜歡的花,紫色的花瓣妖冶而柔美,形狀仿若女子的小舌,從花心往四周延展,很是奇妙。
離盞仔細瞧着這兩種花在眼前繽紛錯亂的驕橫,心裏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以前覺得,顧越澤是因爲黃家戲院處處和了他的品味,他才愛來黃家聽戲。
現下覺得,這戲院彷彿天生就是爲他所造的一般,沒有一處不與他趣味相投。
小廝發覺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慢,他回看了離盞一眼,見離盞在畫廊間流連忘返,還以爲她是沒見過這般稀奇的花種,一時迷住了。
離盞突然擡起頭來,笑盈盈的問他:“你們戲院真是大手筆,不說訓練戲班子要費多少精力和錢財了,就是這院子打扮下來,費去的銀兩就不計其數。”
小廝笑着點頭,與她搭訕,“離小姐好眼力,這些綠菊,連很多官場人家都擺不上。”
“這樣好的地方,包場得花多少錢”
小廝頓了一頓,這個問題還從沒有人問過他。但女人問這樣的問題,無非就是想知道自己在男人心中的地位究竟有多高。
小廝搔了搔頭,思道,“這個這個奴才都不知道怎麼說。反正之前,咱們戲院可從來沒被人連着包下兩個場子來。頂多被人包個後堂子,就算了不得了。可今兒請姑娘來看戲的是位貴人,貴人想包場子,就不是什麼錢不錢的事兒了。”
“不是錢不錢的事兒難道跟你們老闆是舊識,沒花多少錢”
小廝有着一瞬間的遲疑,接着奮力點頭,“是,是十分要好的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