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盞早早躺在牀上歇息,卻興奮得一夜都未睡。
她靜靜的躺着,一手掖在腦後,仰望着空空的房梁,聽見夜裏的大風是從何時颳起,又從什麼方向刮來。
窗紙慢慢開始發亮,門外腳步聲逐漸清晰,逐漸靠近,稍作停頓後,門嘎吱一聲輕輕的推開,寒風猛的灌進來,她卻毫無知覺,興奮得有點麻木了。
“小姐,咱得收拾起來了。”
巧兒伺候她洗漱。這一次,給她打扮得格外仔細。
在天元布莊定製的是一件輕紫色滾邊散花水霧綠草直領琵琶襟衫子,顏色不是十分豔麗,甚至透露着一種莊重的高雅和清淡,一眼看上去就覺得不符合她平常的風格。
但那衫料是上好的百鳳匹做成,刺繡又是採用的是蘇繡的手法,淡麗中彰顯着身份,叫人不敢逼視。
這不是她這一世的作風,是她前世的最愛。
身爲成王妃,爲了顧越澤的身份,她喫穿用度,樣樣都不能落了人下。只是她不喜爭奇鬥豔,便素來不穿太豔麗的衣裳。
這樣貴重又淡雅的衣裳,便是時常的選擇。
離盞穿好衣裳,盤坐在梳妝鏡前,自己梳了個高高凌雲髻,打開七層的妝奩子。
纖細的玉指在琳琅的珠玉中來回挑揀,最後選了兩多血玉珠花,撿了只鳳頭的紅珊瑚笄正着插進了雲髻中。
她望着鏡中的自己,淡淡一笑,彷彿回到了從前。
“我本以爲小姐會定做一身極豔的衣裳。”
離盞握住巧兒遞來的手,站起來對着鏡子裏緩緩轉了一圈,愈發滿意。“今日想穿成這樣。”
“反正主子穿什麼都是極美的。”
“主子,主子,您準備好了沒,祁王府的馬車來了”
孫察在外面催促起來。
今兒顧扶威是不是吃錯藥了,以往幹什麼,他從來都是懶洋洋最後一個趕鴨子到場的,這次怎麼如此守時
“好了。”離盞從抽屜裏撥出個銀絲線繡蓮花香袋來,系在腰間。
“東宮送來的那張帖子,小姐要帶麼”
“不了,既是跟着祁王進宮,便用不着。”
巧兒從架上給她取來狐狸大氅披上,小心的拍順領圈的白狐狸毛。
不知是不是那絨毛映進了巧兒眼裏的緣故,總覺得她眼裏朦朦朧朧起了層霧,再仔細一瞧,又覺得她下一刻就要哭出來。
離盞知道她心裏擔憂得緊,待會怕是不宜在門口相送了,免得叫那眼尖的顧狐狸瞧見,心裏生出什麼疑慮來。
“你已經顧人在西北口看着了吧”離盞問。
西北口是皇宮到盞林藥局必經的路口,如果事情失敗,花銀子派幾個江湖客看着西北口,就能提前得到官兵抄家的消息。
巧兒點點頭,“主子放心,一切都照您交代的辦好了。”
“沒來消息,安心等着便是。若來了消息,帶着藥局的人立馬從廣天門出城,切不可躊躇。”
“奴才記着了。”巧兒低頭扶着她,低掩着眼裏的淚光,要送她出去。
“止步吧,祁王府的馬車就在門口等着,幾步路沒什麼好相送的。”
“小姐”
“莫慌張,會順利的,回頭見。”
“奴婢等着小姐回來”
離盞速速告別之後,穿過院子,走過前堂。
長街一片雪色,那輛雙駟馬車就停在當中,黑得發亮,七顆纓珠墜在車梁前頭,隨風舞動,發出一陣古怪的沉響。
她轉過身,最後再看了盞林藥局一眼,屏退了四肢平跪在地上祁王府下人,自己爬上了馬車。
簾子掀開,一張絕美的容顏正靠在蒙了層壁毯的車牆上打盹,大概平日裏沒起這麼早過,聽見動靜,才半翕了眼縫兒剔了她一眼。
他挑了挑眉,目光即刻清醒了幾分,像是看見太陽打西邊出來似的。
離盞扮相高貴清麗,怎麼着的平日裏還是好好的牡丹,今兒還開出水仙來了
說好了要帶她氣氣白採宣的,還以爲她要打扮得比新娘子都漂亮,沒成想
噗嗤一聲,他嘴角翕出一個笑來。
“怎麼了”離盞瞧着自己這一身,躬着身走到他身旁坐下。
“沒怎麼。”
挺好,至少不像個鬧事的人,顧扶威心裏如此想。
車壓着雪路,嘎吱嘎吱的行了許久,到了宮門口遠遠的停下來,老馬朝車裏招呼了一聲:“王爺,咱們來早了,宮門口還排着隊呢。”
是了下了早朝,還得回家換下朝服纔好來赴宴。這一去一回,全都趕趟來的,必然擁堵。
“拉馬的來了”老馬又道。
“成,先下來再說。”顧扶威先下車,回頭把手遞進簾子裏要接應她。
她也沒拒,牽着下了車來。
霍,前頭果然排着十幾人,後頭還源源不斷的有馬車趕來。
前頭的人似是早就注意到了祁王府的雙駟馬車,前腳剛落地,後腳就有無數雙眼睛齊刷刷的盯着她看,像她臉上有花似的。
有顧扶威的地方,必遭眼覷,何況她現在一落地,才發現今兒顧扶威穿得異常打眼。
一身墨色織錦緞長衫包裹着絕好的身段,腰間蒼紫色蟠龍玉帶扎出他精窄的腰際,額頭的幾搓小辮混着金色的緞子紮緊,整個人電眉飛眼,衣袂翩翩,跟那些兩手縮在襖子裏排隊人,簡直天差地別。
仔細看,他那金色的緞子裏還有鴟吻的暗紋,繡工實在精妙得很。
奇怪,這人今天腦子抽了還是怎麼的,特意打扮成這樣。
離盞定看了兩眼,沒注意着顧扶威已經從馬伕手裏接過暖爐子,遞到她面前,“捂着吧,進宮還要驗身,十幾個人也要等一會兒了。”
前頭很快有人走過來,一臉諂媚:“祁王殿下要排下官前頭去吧,今兒風大雪大的,下官穿得厚,經得住些。”
“不必了。”
他跟旁人,素來少言寡語,多說一個字,好像就少了兩斤肉似的。
那人熱臉貼了個冷屁股,尷尬轉過身,前頭還欲來讓位的人見他灰頭土臉,紛紛打消了念頭,無人再敢上前攀權。
離盞沉默着站在顧扶威身邊,很乖。顧扶威低眉時不時瞥她一眼,看看她這一聲淡色衣裙,不由覺得心裏好笑。
今兒本是要配合着她爭回點顏面的,讓西琳去傳話的時候,也說明了邀她去的意圖。
沒成想,這丫頭糊塗一時,他好不容易特意捯飭了一番行頭,卻被她隨意糟踐了。
“祁王殿下,嘿”宮門值守的人見了他,點頭哈腰的,完全沒了皇家的威嚴。
顧扶威將福引和喜帖都遞了過去,然後直了手臂,讓他們驗身。
搜查的人假模假式的摸了兩把,就連忙邀他進去。
輪到離盞,她還正睜大着眼正朝裏窺着什麼。
派送信的小太監應該在宮門裏等她的。
“你帖子和福引呢”值守不停的查人,事先沒注意她和誰是一夥,只是輪到她時匆匆的瞥了一眼,覺得眼生,又板起一副冷臉來,鼻孔朝着天。
離盞將從袖子裏將福引取出來遞過去。
“還有帖子”
“她跟本王一道的。”顧扶威轉過頭。
侍衛立馬和緩下來,轉頭跟顧扶威賠了禮數,然後象徵性的驗了離盞的身份,放她進去了。
長長的宮道鋪了厚厚的白雪,中間掃出一道黑磚來,剛巧能通過一張轎輦,離盞環伺一週,果然見那送信的小太監就站在牆邊上,搓着兩手哈氣。
他擡頭,也看見了她,自是笑着要迎上來。
“嗨喲,王爺,可總算把您給盼來了”這頭,顧越澤的心腹孫福正舉着傘搶了個先,趕緊把顧扶威給攙住。
“祁王殿下,您怎麼也不帶把傘”
“給她撐着。”顧扶威照舊還是那句,孫福正瞧了顧扶威身旁的人兒一眼,呆了。
牆角邊上的小太監也呆了,提起的腳又收了回去,不敢再上前。
“離”
孫福正差點脫口而出一句離小姐,臨要脫口的時候,連忙換了生分的稱呼:“離離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