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這關頭,誰也不好說破,面面相覷一通,很有默契的決定裝作不知情。
新人站定,禮官趕緊走到桌前,爲二人唱贊。
唱贊過後,小太監捧上一條大紅的綢子,一頭放在白採宣手裏,一頭放在顧越澤手中。
二人開始在禮官的引導下,準備行禮。
“一拜天地日月星。”
二人轉身,對着殿外天地一拜。
一人拜得深些,一人拜得淺些。拜得淺些的那個,自然是白採宣。
離盞眼睫微微一扇,眼前的畫面慢慢陷入黑暗,耳邊迴盪着禮官高亢有力的聲音,思緒躍然到了從前。
她和顧越澤並肩站在成王府的大堂裏,對着窗外滿園春景徐徐一拜,躬下身的一刻,她還趁着紅蓋頭的的晃動,窺了他一眼。
他拜得極其虔誠,良久才擡起身來,就如此刻一般模樣。
然,一切都不值得留戀。
眼皮很快睜開,場景陡然輪換到了現在,大殿之外,大雪翻飛。
真如那詩中所寫的那般物是人非: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離盞自始至終都不覺得自己能稱得上灑脫逍遙的人,她昨兒夜裏就想,顧越澤雖是仇人,但好歹與他同牀共枕了五年,親眼見他與別的女子大婚,心裏定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不一定是酸澀,但也一定不會痛快。
不料,事情真正到了眼前,往往和自己所想大相徑庭。
離盞瞧着這一對殷紅身姿朝着光明之處同時拜下,心裏竟什麼感覺都沒有,就如同飲了一瓢白水,淡寡得什麼味道也品不出。
於是,她輕輕的笑了。
“二拜真龍萬歲主。”
兩人轉身,要對着皇帝一拜。
太子這一轉,皇帝席下的一雙璧人,輕易就映入了他的眼中。
這一男一女委實太過光彩奪目,就跟那長滿了荷葉池子裏,獨開着一雙並蒂蓮一般,不爭不搶,便佔據了人所有的視線,叫人避都避不開,如綿長的兩顆細針猛然扎入瞳仁。
那女子的身影連着幾日都出現在了自己夢中,他每每伸手去抓,就如煙似的散了。
此刻,她就真真正正的坐在不願處,玲瓏的身段攏在厚厚狐狸大氅中,顯得比以往清減了不少。
她也正望着自己,目光裏閃着層薄霧,明明笑着,嘴角的弧度卻起了漣漪,隱忍着一抹不易察覺的苦楚,看得顧越澤雙眸一滯,愧疚得有些無所適從。
他無措的轉開目光,又撞上離盞身旁的男子。
祁王照舊一副萬人都不放在眼裏的模樣,邪魅狂狷,氣質慵懶,微微上挑的眼尾只落在身側的佳人上,頻頻遞出無限柔光,像露水沾在花蕊尖上似的,繾綣不離。
顧越澤身子凝住,舌苔下酸苦的味道乍然而生。
然而這還不算完,祁王誠心的一般,挑起離盞落在肩頭的長髮捏在指尖,輕輕的纏了幾圈,繼而倚正腦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那表情傲慢又得意,活脫脫的是在挑釁。
顧越澤頓時臉燒得發痛,好像又被祁王打了幾巴掌似的,連忙狼狽的轉過身,朝着皇帝拜下,低頭間奮力的掩藏住自己眼中的怒意。
“皇侄好像生氣了。”顧扶威笑。
離盞眼裏的霧氣迅速散去,嘴角也舒平下來,逢場作戲是如此短暫。
她看着顧越澤微微猙獰的殘手將那截大紅的綢緞捏得“呲呲”作響,心裏有些妙不可言的愉悅。
“看不出來他還是個癡情種,戲院的事情過了這麼久了,還這麼在意你,本王只是揉揉盞兒頭髮而已,又沒碰其他地方,看他那咬牙切齒的樣”
顧
扶威頓了一頓,側頭看離盞的表情,“說來也是可惜,我那皇侄白瞎了這麼雙好看的桃花眼,竟然買櫝還珠,選了別的女人,如今本王悅你,他定然連句後悔的話都不敢說。盞盞方纔見他生氣,心裏歡不歡喜解不解氣”
顧扶威欣慰,轉頭望着還在行禮的一對新人,挑了盤裏的花生剝開,拋着一粒紅籽兒,不懷好意的笑了笑,“本王心裏隱隱有種預感。”
“什麼預感”離盞傾耳。
“今兒個的洞房花燭夜,這對小夫妻一定不和諧。”
“雌雄決鬥,蔚然壯觀。”顧扶威感嘆着,有點小擔憂,“皇侄喝了酒,還不一定打得過那潑婦。”
“噓你小聲些。”
周圍的人看着新人成禮,言笑晏晏,除了那幾個武藝高強的將軍有可能聽到他的低語以外,誰又知道他在說什麼。
只是那幾個將軍也早已看出端倪,他說與不說,都是一樣。
在言官的指引下,新人依次行沃盥禮、同牢禮、合巹禮還有結髮禮。
繁複而冗長禮節弄完,新娘被送入洞房。
宮裏成婚的規矩,與外頭大不相同。新娘子繞城行的時候,不能奏樂,不能鳴炮仗,到了這宮裏,纔可簡單的表示表示。
就連着洞房的禮節,也和民間大不相同。
禮節走完,也纔剛剛申時,就算冬季天黑得晚,也還有兩個時辰才入夜。
這還不到他們快活的時候,太子還得在席上敬酒致謝之後纔可去洞房挑蓋頭。
對新郎官來說,體力和酒量無疑是個極大的考驗。
不過,歷來太子娶妃都是這樣做的,連場大婚都堅持不來的人,也沒資格在坐上將來的龍椅。
太子開始斟酒,舉杯與席間貴賓宴飲。
離盞搓搓手,很期待這個環節。
得了腎結石的人,是一定要戒酒的。之前離盞就囑咐過他,只是大婚上的酒宴,喝酒一定是避不過的。
腎結石病人大多數腎臟裏都是草酸鈣結石,酒精會加重草酸鈣結晶的形成,還可導致嘌呤代謝紊亂,形成腎結石加重病情。
然而這點副作用都是次要,石淋非一朝一夕能夠形成,今日加劇,來日才能顯現。
真正最讓人忌諱的,是喝酒後病人可能會引起病情發作,腰腹劇烈疼痛,全身出冷汗,噁心嘔吐。
再加上她每次往藥裏添加烈陽粉,烈陽粉的作用就是短暫的止疼,但會讓病人產生依賴性。倘若下次病情發作時,沒有更大劑量的烈陽粉鎮痛,那病人感受到的苦楚,將會是本來的百倍不止。
她每次給顧越澤的藥量都掐斤掐兩,依照他發作的頻率,上次給的藥,這會應該已經用完了。
頂多剩個一兩副,但最後這批藥摻雜烈陽粉極其少量,根本不夠他使。
想想喝酒以後犯病的樣子,竟然有點小期待呢
顧越澤斟酒,先敬了皇帝和皇后,然後是自己的岳丈舅爺。
岳丈和舅爺的臉色,並不十分好看,他摸不着頭腦,舉着杯子又走到顧扶威身邊來。
倘若今天不是婚宴,他第二個當敬的人,就是顧扶威。
他站在案几面前,有些不情不願的,不過顧扶威始終是他叔叔,旁邊端王緒王都看着呢,他又不能失態,終於還是啞巴喫黃連,忍着一肚子火把杯子往前一遞,“皇叔身體一直欠安,今日肯賞臉前來參加小侄的婚宴,小侄欣喜不已,先敬上皇叔一杯。”
顧扶威舍了茶盞,將空落落的金樽推到離盞面前。
起先離盞愣了一下,只見他笑盈盈的望着自己,才反應過來這是在使喚她斟酒。
她既不是祁王府的丫鬟,那顧扶威使喚她斟酒,就是把他當自己人了。
離盞再撇一眼顧越澤,顧越澤的眼皮子凸凸凸的直抽,看得她心裏那叫一個痛快,面上卻裝作一副畏懼於顧扶威淫威的樣子,抖索着手替顧扶威斟滿,顧扶威這才端起滿滿的一杯酒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