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這狐狸精,眼看着要死了,苦情戲就演得愈發賣力。她以爲,顧越澤會念在她癡情的份上,便會軟了心腸麼
無知庶民,短淺眼界只停留在以色侍人上,絲毫不懂像顧越澤這樣的人上人真正追求的是什麼。
她以爲她能比黎盞高明到哪裏去以前的成王妃姿色雖不及她,但人家肚子裏好歹懷着顧越澤的種。
人都說,虎毒不食子,但顧越澤還不是對白家言聽計從,親手摔死了自己剛出世的女兒,砍下了枕側人的腦袋。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她覺得,她能靠着自己的好皮囊就能勝過成王妃肚子裏的骨肉
白採宣只等着欣賞離盞受死時,那瞠目結舌、不甘瞑目的模樣,所以她忍着噁心沒攔,心想離盞演到這一步也就到頭了。
他殺了她也是好的就如同以前親手砍下黎盞的腦袋一樣。
親斬所愛,往後即便有所念想,也斷斷不敢念想。
離盞從髮髻裏抽出唯一的素簪子捧到顧越澤面前,眼睛裏淚汪汪的,就是不流淚。聲音顫抖着,就是不哭出聲。
“盞兒怕痛,自己下手怕是不能一次斃命。殿下若還願意疼惜盞兒,送盞兒最後一程好不好”
越是喜歡在風雨裏強作堅強的花兒,才愈是惹人憐愛,顧越澤眼齜欲裂,覺得腰部的疼和心口的疼快要了他的命。
“盞兒不可”
離盞搖頭,“殿下別再猶豫了,耽擱下去,只會惹娘娘更加不快”
“不可”顧越澤一把打落她手裏的釵子。
離盞抱頭與顧越澤痛哭,“殿下”
瞠目結舌的人,換成了白採宣,她楞在原地,像徹底不認識顧越澤一般。
眼睜睜的看着兩人抱在一處,遠遠看去,竟像曾經的黎盞和顧越澤在亭中相偎的情景。
白採宣不自覺的收緊拳頭。怎麼會這樣呢這小賤蹄子到底有什麼能耐能叫一向理智冷靜的顧越澤失了魂,丟了魄
她遠遠瞧着他二人,愈發覺得離盞不像個尋常女子,倒像個瘟神一般。
每一次在她勝券在握的時候,只要離盞出現,早已安排好的結局就會古怪的往反面不停傾倒。
像前世來討債的
像一個活生生的詛咒
“腰好疼”
顧越澤剛說完這幾個字,突然“哇”的一聲,口中又吐出一灘污穢。
孫福正見顧越澤臉色急轉直下,嚇得沒了魂:“哎呀,這關頭了還理那些做甚離小姐,你快些給殿下開藥纔是正經,藥方開好了還要去宮外拿,然後還要差人從宮外再送進宮來,如此折騰就要費去不少時間,要是遲了,那可如何是好”
離盞也裝作着急模樣,着急的摸了顧越澤的脈搏,醒悟稱好,再不提自戕一事。
孫福正立刻找來紙筆,離盞提在上面只龍飛鳳舞了幾個字,便匆匆交到孫福正手中,“孫公公,時間緊迫我來不及每樣細寫,但你只要把這張紙遞給我藥局裏的大夫,他們看後都知道該如何抓藥。”
交代間眼尾提溜了白採宣一眼,又添了句,“殿下病情緊急,一定要快”
“唉,奴才知道了”
孫福正疊好紙張就要走,還沒行到門口被白採宣給橫身攔住。
白採宣面有疑色。
“太子病成這樣,你這狗奴才不去請太醫,反倒找個民醫來看病也就罷了,這會夜裏還要去宮外拿藥在宮裏拿藥如何不好”
孫福正愁得直打轉,這叫他如何解釋
“哎喲娘娘,你便讓我這個狗奴才先去抓藥成不成這都什麼時候了,娘娘還計較這些。”
孫福正越是模棱兩可,白採宣越是覺得此事到處都透露着古怪。
顧越澤不知避諱,在洞房花燭
夜把離盞叫來看病就十分怪異了,更何況打從離盞進門開始,她就隱隱約約的察覺離盞不是頭一次給顧越澤看病。
她沒細問便斷定顧越澤病情兇險,顧越澤聽見“兇險”二字,按常理,也該問問自己得的是什麼病,然而他也跟心裏有數一般,只着急放孫福正去抓藥。
這裏頭肯定瞞了些什麼
“他究竟得的是什麼病”
白採宣見孫福正不肯說,回頭衝離盞質問道。
離盞要青春裝到底,自然是不肯親口說的,但答案已經替白採宣準備好了,只要白採宣起了疑,應不難發覺。
離盞支支吾吾,“回娘娘的話,殿下是飲酒過多,才突然身體不利”
“你少拿這話來糊弄本宮”白採宣一邊同離盞說道,一邊揪着孫福正不放,“你當我是傻子嗎你稱顧越澤飲酒過多的時候,說的是身體不適,要開方子緩解緩解,可到了現在,你卻突然說他病情兇險,耽誤不得你們二人私底下到底交好到了什麼地步連得病都要瞞着我”
顧越澤自知此事絕不可敗露,急於安撫,可腰部絞痛如酷刑一般,嘴裏哼哼唧唧的說不出一句全話來,“宣兒容我過後向你解釋”
離盞亦勸。“事急從權,殿下的病情真的耽誤不得,還望娘娘過後再細問不遲。”
這話剛說完,顧越澤哇的又吐了一口,這一口可好,吐出來的再不是黃白的污穢食物,全都是青黑色的汁水。
把苦膽水都吐出來了,真是要了命
孫福正嚇的手抖,太子若真駕鶴西去,他這東宮掌事太監豈有活路
“娘娘,恕奴才無理了”
他一把掀開白採宣就往門外跑,朱門打開,夜風夾着大雪颼颼灌入,孫福正打了個哆嗦,連忙和門要從外反銷
白採宣追到面前,趁他一手正在推門,猛然攝出手去,抓住他另一手裏拿着的紙張。
孫福正反應過來,趕緊也捏住另一頭,兩人一起使力,紙張被撕成兩半,其中一大半落在了白採宣手裏。
她着急忙慌的扯開,裏面草草幾個斗大的字儘管殘缺,看依舊能猜得出來。
石淋,病危
腦子“轟”的一聲,像甜瓜被人桶了一棒子,裂了。
短短四字,似乎宣告着她黃粱一夢,一切成空。
白採宣雖不涉醫,但石淋這種病在古代堪稱無治之症,人人畏之,懼之,所以大多知曉。
但凡得了此病的人,到最後要麼痛死,要麼常年俯臥病榻,纏綿至終。
宗室立儲的規矩繁多,其中有殘疾不可當選,重病不可當選這兩樣。
顧越澤起先就佔了殘疾這一樣,不過有白家力護,又幸在只斷了無名指和小手指,這才壓下了羣臣彈劾。
可如今她突然曉得顧越澤原來得了石淋之症
就算一直能隱瞞得住病情,但此病藥石罔效,若有朝一日,他突然薨了怎麼辦
她豈不成了寡婦,白家豈不竹籃打水一場空
怪不得他不肯請太醫,怪不得她連聲質問,他都不肯說一句真話。
要不是情急之下,離盞來不及寫方子,只寫了病症;要不是她心生懷疑,把紙張奪過來看了明白,怕是隻有等他死的那一刻,她才曉得自己原來一直在抱着個自身難保的泥菩薩在渡河
委實太可笑了
她白家處心積慮搭上的宗室一脈,居然是一顆表面參天,內裏卻蛀空的腐敗枯木。
然而白家還跟藤蔓似的絞纏在上,盼着有一天能借着他長勢,摸一摸那九重天的雲彩到底如何美妙瑰麗。
殊不知,這棵巨樹隨時都有可能轟然倒下。
她白家盤錯了樹子,靠錯了山,往後這顆局樹倒下,白家收手不及定會被碾個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