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扶威步步生風的走到她跟前,二話不說摘了她手裏手裏的小狼毫扔進了火坑裏。
“唉”
“你生了病還忙這些”顧扶威一副蠻不講理的樣子,眉眼間着急得不行,同旁邊西域大夫說了幾句異地語,那大夫單手放在肩上向她致了禮就要過來幫她診病。
離盞連忙搖手,“唉,不用了。”
“什麼不用你徒弟說你咳嗽了,你還想瞞到什麼時候”
“我我讓我徒弟騙你的。”
顧扶威小喫一驚,離盞從來沒膽子在他面前大大方方的承認自己是騙子,有些不信。
”生病這件事上,你莫要瞞我。”
“我沒有。”離盞起身,兩手攤開在他面前轉了個圈,“我好好的,不信你問阿木。”
顧扶威朝她身後的木訥的女子看去,阿木立刻低下了頭,同顧扶威嘰裏咕嚕說了幾句西域語。
顧扶威隨即皺着眉看離盞:“以後不許再開這樣的玩笑”
他是真的有點生氣了。
不過是怨她這辦法出得太缺德了,連忙做知錯狀,“下次絕對不會了,這次是情況緊急,我想勞煩你一件事,你整日操忙,我連面都見不上,只好出此下策。”
顧扶威晲了她一眼,大抵覺得沒什麼好事,隔了半響揮退了那個西域大夫,還是鬆口道:“什麼忙,你說。”
“我想送封信回京城。”
輕飄飄的一句話送進顧扶威的耳朵裏,他沒一口答應,反而細細的琢磨起來。
但凡是放在心上的事情,離盞大都不會顯在臉上。
譬如現在,她神情就十分隱晦。
可顧扶威的就跟隼似的,幾個來回便能從她臉上捕捉到細微末節。
她不安時,眼珠子反而不太動,喜歡盯着一處粉飾太平,談要緊事時,語氣上也不會有什麼起伏,正如她現在一模一樣。
“你擔心藥局裏的人”
“嗯阿木說珠唐尋常人過不去,只能靠驛站,我在這裏不認識旁人,只認識你,你能不能”
“走驛站,信是能送到京城,但未必能到盞林藥局的手中。”
“爲何”
“皇兄這陣子盯我盯得緊,凡從西域走出去的信,或截或抄,總要有一份送到皇兄的手裏過目。你希不希望你的信,被皇上捧在手裏欣賞一遍”
“不不不。”離盞連連搖頭。
皇帝痛恨顧扶威,要是知道盞林藥局和顧扶威有牽連,那她那些屬下就算活着,也沒好日子過了。
“那有沒有別的辦法我實在擔心得緊,畢竟二十幾條人命。”
顧扶威悵然看着她着急的模樣,沉默着沒有說話,片刻後,才思慮道:“這樣,你先將信寫好,我轉交給幾個隱衛,讓他們去珠唐看看城門有沒有修葺好,倘若沒修葺好,或許有渾水摸魚的機會。”
“你也別太着急,有段大俠在,應該會護着他們。”
顧扶威不提這茬還好,一提段凌霄,離盞心裏更加愧疚,那一夜要不是因爲顧扶威來搶人,段凌霄就不會被顧扶威給打傷。
顧扶威說,段凌霄捱了那一掌怕是要兩個多月才能恢復,也不知現在怎麼樣了。
不光是段凌霄和盞林藥局的人,還有京城所有的人。
她害的都是她害的
離盞想着這些,掰起宣紙的一角,用指甲颳起一道摺痕,然後又放下,再用指甲輾平,就這樣一下一下的重複着,那摺痕一起,就再不會恢復了。
離盞細小的舉動被顧扶威看在眼裏。
他甚少見她有這樣失魂落魄,無法自控的時候。
”盞兒,你是不是覺得京城那天的事跟你”
“殿下,有軍報”外面的人敲門,似乎很急。
顧扶威再審了她一眼,像有冗長一段話要和她說。
“殿下情況緊急。”顧扶威擰眉,還是撩了袍子起身要走,到了門前剛豁開一條縫兒,又轉過身衝她道,“盞盞,沒人想到黎家軍會造反,這不怪你。”
離盞手中一頓,擡頭看去的時候,顧扶威已經火急
火燎的出去了。
“殿下對師父,真真是好。”一個小球從門後擠了進來,兩眼晶亮。
離盞越發不懂潑猴的腦回路。
“何以見得我們不回去”
“徒兒覺得殿下會娶了師父。”
離盞被他突然一搞給弄得面紅耳赤,都說童言無忌,小孩都看得出他二人之間有貓膩,可見他門之見那股微妙的感情不是單靠遮掩就能遮掩得住的。
阿木忽然直起身來,要說什麼,但看見離盞通紅的一張臉,還是憋着一股子氣沒說。
“這孩子向來喜歡胡說,我會好好教育他的。”
淼淼一聽要被教育,心慌了,擺着兩隻小爪子着急辯解,”徒兒可不是胡說的,殿下每次聽見有關師父的事,眼睛不是冒星星就是冒火光。方纔殿下從人羣裏見着我,眼裏也是冒星星的,因爲我是師父的徒弟。而後我說師父病了,殿下眼裏的星星就變成了火,呲啦呲啦的燒,嚇壞那羣白鬍子老頭”
“住嘴”離盞瞥了一眼旁邊的人,阿木的表情愈發難看。
“你什麼眼睛,能從別人的眼睛裏看見星星看見火”
“我”
離盞把他拉到另一間屋子,緊接着那間屋子裏就傳來哭鬧聲。
肉得像饅頭一樣的小手被離盞打得紅彤彤的,看來是使了大力,淼淼委屈的大哭不止,又不敢同她頂嘴。
那圓圓的眼睛裏閃着波光,小臉都哭花了,可叫離盞心疼不已。
其實她哪是做師父的,她待淼淼就如同養兒子一般,以前隨他怎麼皮,離盞從沒叫他喫過這樣的苦頭,都是能說教,就絕不動手,可這回不一樣。
“你回頭還說不說”
“徒兒說的都是實話嗚嗚嗚可師父不許徒兒說,徒兒以後再不說了。”
離盞嘆了口氣,輕輕把那小腦袋瓜子攬進懷裏。
“乖,你還小,不知道什麼叫禍從口出。如今師父的身份不一樣了,師父是天女,殿下不能合天女在一起,說出去城裏的百姓就不會有人相信我是天女了。”
“嗚嗚嗚嗚可是不相信又有什麼關係,師父本來就不是什麼天女嗚嗚嗚嗚”
“我是他們的希望啊。嗯怎麼比喻纔好,淼淼記得溫郎求藥的故事麼”
淼淼思考了一下,鼻子一吸一呼的,漸止了哭聲。“記得。”
“溫郎啊得了痢疾,一天拉四五次,請了郎中來看,但郎中請得晚了,藥喫下去還要一段時間才能見效,溫郎卻支撐不住了。這時候有個務農的老翁正巧從頭他家經過,老翁見他雙眼凹陷,閉上眼睛也能看見眼珠”
“這叫閉目露睛,是拉脫水了。”
離盞笑着點頭,“對,就是拉脫水了,眼瞅着溫郎快要人事不省,老翁就打了碗井水,從他家竈臺上抓些鹽撒進水裏讓他喝,說多喝一些,就能等到藥方起效”
淼淼將後頭的故事繼續說下去,“溫郎喝了一口,這分明就是鹽水,覺得老頭子在戲弄他,非但不喝,還很生氣。老翁想了辦法,戲說自己從蓬萊遊歷來的仙士,那鹽水其實是他的汗水,喝了便可延年益壽。溫郎病得兩眼昏花,瞅了老翁的白鬍子一眼,竟也覺得他就像仙人,於是把整整一鉢鹽水全都喝了下去,鹽水延緩了休克,讓他撐到了藥方起效時,溫郎就真的好了。”
”所以,師父想說”
“師父現在就是不得已要騙人的老翁,百姓就是拉脫了水,兩眼昏花的溫郎。”
“師父扮成天女,就像周郎要扮成仙人一樣啊”
“對啊。然而天女是不能有夫君的,你把我和殿下的事說出去,溫郎就不會相信我了。”
“那徒兒不說了。”淼淼用袖子使勁兒擦了擦淚,末了,又突然補了一句,“徒兒只同師父說”
這話剛說完,北城門就傳來號角聲。
“要打仗了麼”淼淼顯得有些害怕,似乎還揮不去火燒京城的陰影。
“我出去問問。”
離盞拉開門,知府裏亂成一鍋粥,人人腳下生風,跑得飛起。
離盞隨意抓了一個問,“出什麼事了”
那人詫異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沒想到竟是天女拉住他,他惶然一大退,用不大標準的官話結結巴巴的答道:“北北城門被破,若羌的鐵騎衝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