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一日,已經盡力了。”
離盞埋在他肩窩窩裏,很久之後,突然拼命的搖頭。
不是盡不盡力的問題,是事情根本就是因她而起!
面頰在顧扶威的身上來回蹭過,他肩頭的布料慢慢變得潮溼而溫熱。
“盞盞,你看着我。”
顧扶威捏着她的下巴,要她擡起頭來,可這小腦袋瓜子此刻變得奇重無比,他又怕使大力,把她脖子給弄疼了。
“盞盞……”
顧扶威知道她此時不想說話,也不想叫人看見她的失態。
於是就一直摟着她,撫着她,饒有耐心的像在取得一隻受傷小獸的信任。
陽光從窗縫兒裏擠進來,一縷兩縷,落在離盞的垂仙髻上,格外好看。
她倚在他鎖骨處,面腮紅紅的,在光線下有一圈淺淺的絨毛,煞是可愛。
他心中有圈細細的波紋盪開,伴隨着胸口的起伏而微微作痛,或許這種感覺便是旁人所道的“疼愛”吧。
他倒是頭一次品嚐到這種味道,又酸又澀,像咬了一口不大成熟的山梨,想吐出來,卻口水潺潺的要多咬一口。
縱然心裏難受得緊,但如果有可能,他真希望能把懷裏的人打個卷,塞進身體裏暖着纔好。
他就這樣一直小心翼翼的擁着她,直到懷裏的人漸漸平復的呼吸,離盞自個兒把頭擡了起來。
女人眼眶紅紅的,眼裏汪汪的,像一潭清水。
“我想再寫一封信,好否?”
其實要將一封信遞到京城,實在麻煩頭頂。
那不是派一個兩個人就能成功送到的,而是要十好幾個人,互相照應才能將信順利渡關。
但顧扶威望着這雙眼睛,別說個“不”字,就是猶豫片刻都覺得是種罪過。
“好。你若高興寫,別說一封,十封八封都隨你。”
“王爺,北城門下有人求見。”門外突然傳來將軍的聲音。
離盞推開他,跪坐着端正了身姿。
顧扶威不大高興,隔了半響才問門外的人。
“誰?”
“精絕夫人。”
……
兩人同時相視,離盞很快避諱過去。
“精絕夫人?哪個夫人?”
這不是顧扶威在特意的裝傻充愣。實在是精絕的首領已經六十好幾了,娶過的女人有七八個。
顧扶威縱然對敵人瞭如指掌,但對一個老色鬼的妾室們卻提不上什麼興趣,這六七個女人他依稀聽知府報備過,沒什麼能利用得上的,顧扶威也就懶得去記。
眼下將軍突然來報,他竟一個夫人的名字都回憶不起來。
將軍大抵也是瞭解顧扶威的性子的,沒有直報名字,就回,“最年輕的那一個。”
氣氛多多少有些不自然。
離盞喉頭滾了一下,有些敏感。
“喫醋了?”
頭頂上傳來一陣不大正經的調笑。
“誰喫醋?”她手一甩,直起身子裹畫。
顧扶威瞧她不敢看自己的樣子,便知她神情一定不自然。
本有些窘迫的,突然卻生出些別樣的情緒,喜滋滋的竄上心頭。
“我怎麼瞧盞盞酸溜溜的。”
離盞偷偷擡頭瞄了一眼,顧扶威佝僂着身子正提溜着她,像捉賊捉了個正着。
“你讓讓,壓着我的畫了!”
“你是不是不高興我見她?要是不高興,我就回了她,不見就是。”
顧扶威偏不讓,索性一個胳膊肘把畫給壓實了,半撐個腦袋攔住她的視線,連個躲閃的藉口都不給她。
什麼精絕夫人。
他是不想見的。
他就是好奇這小丫頭遇上這種事,一般會怎麼應對。
然而離盞心裏一直壓着孫管事捎來的那封信,心境沉甸甸的也提不起神同他胡鬧。
到底是將門出身的女兒,自小受父親盡忠報國的思想薰陶,而今鑄成大錯之後
,便一門心思的急於彌補。
方纔讀完那封信的時候,她就巴望着能早日找出治好西域瘟疫的方子。
方纔將軍一提精絕的夫人求見,女人的狹隘的第一反應過後,她再思考的,是如今的形式格局。
縱然北門之戰告捷,若羌的軍隊落荒而逃,在被顧扶威誤導了軍隊人數的情況下,無論若羌還是精絕,短期內應該都不會冒然出兵。
尤其是若羌,他們的第一勇士被顧扶威狠斬劍下,損兵折將之後,士氣大挫,必然要將養一陣子。
但話說回來,顧扶威手下精兵人數實在不夠,經歷北門之戰後又折損了一部分。
要是若羌和精絕聯合起來再戰,就算顧扶威用兵如神,在絕對壓倒性的人數優勢之前也無力迴天。
如今要做的,是籌措援兵。
只不過,顧扶威的兵力雖然多,但因爲西域部族凌亂,不好馴服,所以很多兵力都分散在各個部族,調集起來很費時間。
也許還沒籌措好,精絕和若羌就聞到了風聲,屆時便大事不妙。
但這還不算最差的狀況,很大一部分可能,就像若羌部族裏駐紮的軍隊一樣,在部族裏待久了,讖語一應驗,起了他心。
一呼百應倒也就罷了,就怕號令傳出去,卻如秤砣落水,迴應潦潦。
所以,精絕主動派人上門求見,離盞覺得不應拒之門外。
若羌現下正在休養生息,要是精絕忌憚於顧扶威的勝利,有意求和或者合作,倒真是個絕好的機會。
“盞盞別不說話。”顧扶威勾着她一撮鬢髮繞了好幾個圈。
“你該去見見。”
顧扶威指尖頓住了。
離盞擡頭,見他臉拉得老長。
“從你入城開始,精絕和若羌就沒派人來覲見過你。如今打敗了若羌的軍隊,精絕突然在這時候上門,意圖應該有所轉變。你當……”
“精絕求不求和,都無所謂,贏,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顧扶威說出這話,離盞多少有些驚訝,這和她分析的戰況處境有些背道而馳。
如果換成旁人這樣說,離盞多半覺得對方有點自負。
但從顧扶威嘴裏講出來,她竟就忍不住的相信他。
這個男人,素來都是說到做到。
可離盞還是勸道:“不戰而和,是兵家上計,少些死傷不好麼?”
“好固然好,我不喜歡。”
……
離盞着實被他的乖張傲戾給噎着了。
“盞盞喜歡嗎?”
“我?我……這與我大抵不怎麼相關,我談何喜歡不喜歡?”
這是實話,然而落在顧扶威心裏,有了別的意思。
離盞只見他臉色一下子嚴肅起來,薄脣一掀,一本正經有用發號施令的語氣說:“背叛過我的人,下場只有一個。我如今見了她,纔是對精絕最大的殘忍。盞盞可明白?”
離盞心沉了一下,消弭了一陣的畏懼感又重新襲上心頭。
她自然明白顧扶威話裏的深意。
意思是,倘若他見了精絕的人,又倘若精絕的人真是來求和的,最終也免除不了一死。
他會詐和,等解決若羌之後,反手就幹掉精絕。
精絕的人會在一片勝利的喜悅中迎來他們的屠殺。
離盞畏懼這種記仇的人。
因爲她曾經就真真切切的當過這種人。
仇立下了,不致對方於死地絕不罷休,那種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麻木不是旁人所能體會。
那是一種上一刻還對人笑着,下一刻便能把刀子捅進對方心口的殘忍。
我狠起來,連自己都害怕,這句話放在離盞身上一點也不假。
她大仇得報後超脫出來,再看以前的自己還是冷不丁打個顫。
更何況,這不是自己,而是顧扶威,一個她從來無法掌控的人。
“殿下?”門外,將軍等了許久,都沒等到顧扶威的答覆,又試探着催促了一聲。
顧扶威看着離盞,一點點鬆開她的鬢髮,只說了四個字。
“放她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