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頭的那些舞者大多數穿着葛麻衣料,跟着前頭一個年長女子扭動身軀。
她在外頭看這些年輕女子練舞,手腳也有些癢。
那些年輕女子練了好會,終於在女胥的命令下休息一會,原本站着的女子們紛紛鬆懈下來,其中幾個一轉頭就見到站在窗口的半夏。
半夏見她們看過來,衝她們笑了笑。
她臉上的笑都還沒完全展開呢,那些女子面色古怪,回頭和女胥道,“有個面生的女子。”
女胥調教完這些舞伎,身體勞累,連口水都還沒來得及喝,又聽舞伎說外頭站着臉生女子。這些日子天氣炎熱,連脾氣都火爆三分。
這個地方是舞伎們練舞的地方,舞伎們地位低下,有時候會被貴人們當做禮物送來送去。甚至舞伎們和宮邸裏頭的哪個武士看對眼了,來上一段都司空見慣。
這裏人來人往是常態,但那都是男人,什麼時候女子也過來湊熱鬧了
女胥脾氣被這天氣挑出了幾分火大,出來的時候,身上的氣焰都熾漲了三分。以爲是哪個新來的不長眼在外頭偷看,女胥就要開口呵斥。
舞伎們地位卑下,但也不是哪個女子都能做的。
“你”女胥到了外面纔來得及從嘴裏說出一個字,看到站在外面的半夏的裝束,頓時就把話給吞到肚子裏。
眼前那個女子身形窈窕,在楚國特有的細長結衣下,越發顯得高挑窈窕,身形極美。不過讓她喫驚的是她所穿用的都是絹羅,內裏也是白紗中單。
所用的衣料代表着人的身份,地位低下的人只配穿葛麻,沒有那個身份,就不能用。象徵尊卑的東西,半點都不能跨越。
女胥幾乎是轉眼就收起了自己的怒意,低頭下來,只剩下滿臉的恭敬。
半夏看她變臉變的這麼快,都有些結舌。
“是我打擾你們了嗎”半夏看了女胥一眼,眼帶歉意。
身後跟着的侍女看不過去,“蘇己不必在意。她們原本就要歇息了。”
女胥兩手插在袖子裏,腰往下又沉了點,“不知吾子前來有何事”
半夏想起剛纔看的,她興致勃勃的走進了幾步,
“我剛纔看你們跳舞,覺得挺好看的,我可不可以過來和你們一塊”
半夏說楚語還不是特別熟練,但是女胥費勁的把她的話給聽明白了,頓時女胥就汗如雨下,好似被人丟到了冰窟裏。
屈眳放下手裏的簡牘,持筆要寫幾句時,發現墨碇所剩無幾。吩咐令人拿來新的,家臣進來說了幾句話。
屈眳聽後,神色訝然,“她想去看歌舞”
“不,聽蘇己之意,似乎是想要和那些舞伎在一塊。”家臣說這話的時候,吞吞吐吐。
那位蘇己果然是非常人也,喜歡到處走動也沒事,但和舞伎們呆在一塊這就
屈眳也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她身上的謎團多了去,再多幾個讓人想不明白的,也沒甚麼了。
他把手裏的簡牘往漆案上一放,“她喜歡就讓她去吧。”
家臣領命而去,又被屈眳叫住,“如果她想作甚麼,那就讓她去。”
走在路上,家臣不由得摸摸腦袋:少主也越來越讓人琢磨不透了。
可如今屈襄覺得,與其說鬼神變化無常,讓巫人們難以摸到脾性。還不如說,這些巫人只不過是本事還沒到家罷了。
“這兩個月來,日日晴日,少見有雨。”屈襄說這話的時候,微微嘆了口氣,“夏日干旱,秋日就會歉收。到時候國君又要出兵征討其他諸侯。到時候又是一筆爛賬。”
屈眳聽着默不作聲,楚王出兵,貴族也一定會跟隨。大軍除去楚王的左右廣精銳之外,貴族們也會帶着自己的私兵更隨。
糧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不足,就算楚軍氣勢如虎,也不一定得勝。而楚國的軍法遠遠要比其他諸國要嚴苛的多。戰敗了的話,將領不管多高的出身,哪怕是令尹公子,也得自盡謝罪。
“讓那女子過來。”屈襄道。
屈眳垂首,道了一聲唯。讓人請半夏過來。
不一會兒半夏過來了。屈襄只在她被屈眳帶回來的時候,見過一次。半夏過來之後,照着老嫗和師傅教的,給屈襄行了個大禮,就是還不喜歡給人跪來跪去,禮節裏還有點生疏。
不過屈襄並不在意,他讓半夏起來,開門見山,“我之前聽說女子有巫人的本事。”
“”半夏聽到屈襄這話,有些不明白他話語裏的用意。她無意識的,向一旁的屈眳看去。
是他把她從那個一無所知的地方給帶出來的,哪怕他是和問她話的男子是父子,卻還是給她一種莫名的安慰感。她覺得自己就像個破殼的小鴨子,見到第一個活物,不管是什麼,多少對人有些安全感。
她帶着點小小的驚慌,目光和屈眳投過來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屈眳看了一眼父親,“你可知道何時下雨”
屈襄並不在意兒子突然出聲一事,兩眼盯着坐在茵席上的女子。既然身懷別人沒有的本事,自然要露出禮賢下士的姿態,不能因爲對方是女子就無禮。
“”半夏聽到讓她來的緣由是爲了這個,砰砰亂跳的心平靜了點,“都是晴天。”
“”屈襄和屈眳對視一眼,屈襄復問,“當真”
半夏點頭,她反正覺察的出來,至於信不信,那都是別人的事了。
反正自小到大,她說下雨就下雨,說天晴就天晴。從來沒有錯過一次
屈襄眉頭上結了個大疙瘩,他問,“難道沒有下雨之日嗎”
“我說的都是近三日的。”半夏低頭道,“三日之後恐怕要過去一日才能知道。”
屈襄聽後,看了下首的女子一眼。這女子很年輕,“勞煩蘇己了。”
說着,讓人送半夏回去。
半夏聽到他吩咐旁邊的家臣,頓時心頭都一鬆。屈氏的家主身處高位多年,積威甚重,坐在那兒,哪怕不說話,也迎面一股巨大的壓力,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她沒有半點猶豫跟着家臣離開了。
屈眳看着半夏離開,想起白日裏自己流了的那灘鼻血。
“看來只有國君讓渚宮裏的巫人去祈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