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 你腿沒事, 對吧”其實已經是再明確不過的事實了，她還是不死心地問了一句。
上星期天她接到家裏的短信, 說是她媽出車禍了, 急需要五萬塊錢做手術，讓她把錢打到一個卡上, 那個銀行卡的賬號劉靈不認識，看號碼的確是她媽的手機號，劉靈沒放在心上，以爲是詐騙短信升級了就沒在意。
晚上的時候她給家裏打電話，接電話的卻是鄰居家的堂嬸，堂嬸語氣着急忙慌的, 說她媽出了車禍，現在還在手術室裏搶救, 怕是不成了, 要劉靈說什麼也要回家來，說不定就是母女倆最後一面了。
跨越了大半個中國, 劉靈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奢侈地買了飛機票。
只是回到家中, 原本該躺在重症監護室的母親正在院子裏晾被子，屋檐下她弟春來坐在逍遙椅上一如既往地抱怨着家裏風沙大。
包從手裏滑落，劉靈扶着生鏽了的鐵門, 聲音飄乎乎的, “媽, 你腿沒事，對吧”
看到女兒回來，趙大蘭臉上頓時露出喜色，“靈子，你回來了呀，快進屋歇歇。”趙大蘭沒想到兒子的辦法這麼好使，果然就是把閨女給騙回來了。
她彎腰要去撿劉靈的包，卻被劉靈搶先了一步。
“我這就回去。”劉靈努力讓自己不哭出來，她這些年來都不敢回家，怕自己回家後就是再也出不去了，怕自己好不容易積攢的積蓄又是被搶走了。
可她還是被騙回來了，而這次還是她弟春來的事情。
“靈子，媽知道對不起你，可是你弟現在這樣，能找到不嫌棄他的對象已經不錯了。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好不好”趙大蘭一把鼻涕一把淚，她看着兒子那明顯高低不齊的兩條腿，就差給女兒跪下了。
劉春來連忙安撫母親，看着這一副母慈子孝的畫面，劉靈想笑，眼前卻是一片模糊，她忍不住地嘲諷，“可憐你媽，你怎麼就不可憐可憐我呢爲了給他交借讀費，你把我高考成績賣了，說我一個女孩家讀了高中就行，不用上大學。我聽你的，打工掙錢，把工資卡都交給你，自己一個月就花幾百塊錢。”
心中憋了多年的話一朝都被她吼了出來，劉靈聲音越來越大，“你說你給我攢着錢將來給我當嫁妝，背地裏卻是拿我的工資給你兒子買電腦換手機，他拿着我的錢買蘋果玩單反。我呢我的手機都用了三年了，都沒捨得換。你口口聲聲說他大學畢業我就能過上好日子了，這就是你說的好日子爲了跟我要錢，騙我說你快要死了，把我堵在家裏不讓我出去，你讓我可憐你，媽，我也是你親生閨女，是你身上丟下來的肉，你怎麼就不可憐可憐我呢”
趙大蘭被女兒的吼聲給嚇住了，眼淚都是被嚇了回去。她一時間心虛，只是看着一旁的兒子，卻又是硬起心腸來，“春來你是弟弟，你這個當姐姐的幫他一把怎麼了靈子，你不能這麼沒良心，你弟弟爲什麼現在這樣你心裏沒數嗎，還不是爲了維護你要不然他現在早就在大城市裏買房子結婚，還用看你臉色過活我就一句話，你給不給錢”想到兒子好端端的大學生如今卻是這般模樣，趙大蘭心頭髮酸，原本對女兒的那一絲愧疚一時間也是蕩然無存。
“靈子，你今個兒要是不把這錢借給你弟，從今往後我就沒這你這個閨女”看着兒子明顯憔悴了的模樣，趙大蘭又是補充了一句，聲音鏗鏘猶如刀鐵。
劉靈聽到這話想笑，“你什麼時候把我當閨女了”抖抖索索的，她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張銀行卡，“卡里面有五萬塊錢，是我準備讀書用的。”
她一直想要讀書，圓了自己的大學夢，做夢都想，攢了這些錢想着再參加一次高考，去過大學生活，她努力了很久。這白日夢終究有醒的時候，耳邊是她媽“怎麼就這麼點”的抱怨，劉靈心底裏那根弦一下子就是斷了，她發了瘋似的跑了出去。
她家就在河堤上，地理老師說這是黃河的支流，繞了個彎就又是匯聚到黃河干流上去。
她要是跳下去呢
是不是就能結束這一輩子
劉靈看着分不清原本顏色的河水，她上前一步，下一秒卻又是退了回來。
真要是死了，什麼都沒了，大不了她換手機號換一個廠子重新找份工作，家裏的事情她再也不管不問，那五萬塊錢就當買斷了自己與家裏的關係好了。
她這就走，也不在家裏喫
“姐。”
聽到背後響起的聲音，劉靈回頭看去，只是她還沒看真切，只覺得背後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肩上的包也被人拽了去。
水和泥沙灌入了眼耳口鼻中，劉靈拼命掙扎，卻只是看到劉春來站在河岸邊，嫌棄似的把她的包丟到了河裏，“窮逼。”
“簡凌，簡凌，醒醒。”
像是有人在喊自己，劉靈覺得有人在拍自己的臉。渾身上下冷颼颼的，尤其是一雙腳，像是在水裏泡了個裏外透亮似的。
是了，劉靈苦笑了一下，她不是在自家門口被她弟弟劉春來推到河裏去了嗎難道是有人救了自己
“老師，簡凌醒了，我看見她剛纔笑了。”耳邊原本模糊的聲音一下子清晰起來，劉靈愣了一下，腦子裏像是有洪流襲來，潮水般的記憶洶涌而至。
早春的雲夢湖畔，穿着校服的學生們再度陷入了兵荒馬亂之中。
劉靈或者說簡凌再度醒來是在學校的醫務室裏，腦海中的意識讓她對現在的處境有了清楚的認識。
她確實死了，然後活在了這個叫簡凌的女孩身上。
十六歲的女孩子，花一樣的年齡。
記憶告訴她，這是班裏組織的春遊，只是不知道簡凌怎麼落了水，等到救上來的時候她就是成了簡凌。
生前，廠裏的姐妹們整日裏聲音外放的電視劇讓她知道可以用穿越這個詞來總結自己的遭遇。
又或者，她可以用借屍還魂這個成語來解釋自己的處境，雖然爲什麼會這樣，劉靈並不清楚。不過，老天爺給了她另外的人生，讓她有了全新的生活。
再世爲人、重活一場，不管如何，她都要過好簡凌這輩子纔是。
從醫務室的病牀上坐了起來，簡凌的動作引起了護士的注意。
“曲老師，你們班學生醒了。”
護士話音剛落，曲艾文就是掀開簾布進了來，看到坐在那裏的學生，她臉上神色都輕鬆了許多，“總算是醒了，簡凌你可真是嚇死老師了。”她坐在了簡凌身邊，抓着學生的手。
簡凌長得不算矮，不過臉蛋不大手也是小巧，之前冰涼的手如今是溫熱的，大概還有些劫後餘生的後怕，所以這手在微微顫抖，不過曲艾文到底放下心來，沒出事就好。
“我剛纔跟你爸媽的單位打了電話了，你爸爸出去了，不過你媽媽正在過來的路上。”曲艾文也後怕的很，萬一這孩子真是出了事，自己可是承擔不起這責任。何況簡凌是個好學生，真要是就這麼沒了，曲艾文覺得自己下半輩子都得活在內疚之中。
簡凌這會兒多少有些驚魂未定，主要是眼前這個老師的穿着打扮給她帶來了些衝擊力。
上輩子的她在服裝廠的車間裏工作了很多年，流水線上作業對於服裝那是再熟悉不過，她曾經和一個暑假短期工住一個宿舍，那是個學服裝設計的大學生，暑假的時候特意下車間來體驗生活。
短期工還科普了中國服裝的變遷史，離開的時候留下了好幾本服裝類的書籍，她還真沒少看。
挺直的西裝套裝，裏面的立領白襯衫搭配着一根暗紅色的腰帶，而西裝外套那寬又厚的墊肩，可不是九十年代的流行服裝
雖然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可是對於所處的時代簡凌還一無所知，畢竟她當初也是九零後，對於童年的回憶都是那一眼望不盡的黃土地，並沒有太多美好的認知，這個時代，她太陌生了。
“怎麼了”曲艾文察覺出學生的異樣，她將簡凌攬入懷中安慰她，“沒事了的，別怕別怕。”任誰落入水中險些喪生都會怕得很，自己不例外，何況簡凌這個還不到十七週歲的小姑娘呢。
“我，我沒事。”簡凌努力的回憶着，她的爸爸當年從軍隊轉業後退役當了乒乓球教練，如今在市隊工作。媽媽是一個文藝工作者，是市劇院的小提琴手。
除了這兩個人之外，她還有一個弟弟。
想到前世劉春來對自己做的事情，簡凌微微顫抖了一下，她現在對弟弟這個詞有着潛意識的恐懼。
“姐，我姐呢”
外面忽然間竄進來的人讓簡凌下意識地從曲艾文的懷抱裏躲開，她緊緊抓着衣服，對於眼前這個小男孩下意識的躲避。
“姐，你沒事吧老師跟我說你掉湖裏了，嚇死我了。”簡波忍不住哭了起來，他剛纔真的快被嚇死了，直接從課堂裏跑了出來，現在看着安然無恙的姐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簡家姐弟倆都在江城一中讀書，不過簡凌高二，簡波才上初一。
曲艾文連忙安撫簡波，“沒事了的沒事了的，快別哭了。”她怕過會兒簡凌再被弟弟給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