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走在通往後花園的小道上,景色入眼卻不過心。
他開始忍不住懷疑,母親爲他定下榮國府的婚事,是不是太過魯莽。
而這一點在看到湖心亭的賈數時,達到了頂點。
他自到了成婚的年齡,便想過妻子的模樣,她應該是溫柔賢淑、端莊秀麗的,也應該是可以與他吟詩作對,爲他紅袖添香的。
看多了母親爲父親那一屋子的妾室神傷,林如海對妾室其實是有些敬而遠之的。
賈數卻與他想象中的妻子完全不一樣,她的五官是嬌媚明朗又帶着絲妖嬈的,她周身的氣質是疏朗大氣卻沒有半分女子該有的婉約的,她從湖心亭內看過來的目光,甚至是銳利、帶着刺的。她嫋嫋娜娜地站在湖心亭,微風拂過,紅裙翩飛,與周圍大片大片的富貴花景互相映襯,一人便足以構成一景。
美自然是美的,卻美得令林如海心中茫然。
就好像林如海喜歡的潑墨留白的山水畫,旁人卻送了他一幅勾勒細緻,色彩絢爛的牡丹圖。這讓如今不過十七八歲,尚且還是個少年的林如海有些無措。
湖心亭在花園的角落,婚禮的客人絕不可能從路過。
而湖心亭四周並無遮擋物,亭內一覽無餘,也不會惹來榮國府下人無端的猜測。
小廝將林如海引到湖心亭,便對着二人行禮告退了。
林如海是個渾身透着書香氣的儒雅少年,面冠如玉,端方有禮。在親眼見到他之前,賈數一直無法想象詩中“君子世無雙,陌上人如玉”中的主人公究竟有多出衆,纔會讓詩中少女念念不忘,甚至發出“不能同世生,但求同歸土”的嘆息。因爲在她看來,再優秀的男人也不過是她精彩生活中的調劑品,絕不可能爲之要死要活。
但在看到他後,賈數竟隱隱有些理解詩中的少女了。
雖然,她仍舊不可能爲一個男人去死,但不得不說,當這樣一個如玉君子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若要一絲動容也無,也挺難。
但也就這樣了。
賈數很快收回了眼中的審視,笑着對林如海行了一個禮:“林公子。”
林如海閃了閃神,慌忙回了個禮:“三小姐。”
因爲動作太倉促,他彎腰時,賈數正好起來。兩人一起一落,倒顯得有幾分滑稽。
賈數沒忍住,勾了勾脣。
她一般是極少笑的,此時突然露出一抹笑,原本就偏向明麗的五官就愈發吸引人了。
林如海看得呆愣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
賈數又笑,擡手伸到他眼前:“林公子,聽父親說,你給我帶了份禮物”
身爲女子,面對自己的未婚夫時,是萬萬不能自稱“我”的,更不用說無禮地向他伸手討要禮物。這不符合規矩
但賈數完全沒有做戲掩飾自己不同的意思。
她畢竟是要嫁給林如海的,哪怕以後他們只能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她也必須先了解林如海的真實性格。她不可能只做一個被困守在後院哀哀怨怨地乞求男人憐愛的深閨怨婦,但若要向外發展自己的事業,就不得不扯着林如海的名號做事,
如果可以,賈數當然希望能與林如海達成一致,即使做不成夫妻,也能成爲彼此信任的合作伙伴。
如此,她就能少許多麻煩。
但這樣的想法,只會在林如海不排斥她做法的情況下才可能發生。
林如海懵了一會兒,這才轉身讓身邊的書童將他在街上買來的禮物送上:“在下路過如意齋,見其中首飾十分精美,故而挑了一支希望三小姐不要嫌在下唐突。”
賈數挑眉:“唐突怎麼會,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親自爲自己的未婚妻挑選禮物,哪怕是在現代,也是很讓人高興的一件事,她怎麼可能覺得唐突。
禮物是用木匣子裝好的,雖然知道是首飾,卻不知具體。
一旁伺候的赤霞上前,正想接過木匣子,就見賈數渾不在意地將木匣打開了。她將其中玉鐲取出:“玉鐲很漂亮,很貴吧”
林如海:“並沒有花多少銀子。”
作爲一個從小在埋頭苦讀,以及與師長同門交際中長大,暫時還沒機會接觸經濟庶務的讀書人,他還是第一次遇到直接問禮物花了多少錢的人。
這個人還是他的未婚妻,以後將會相伴一生的妻子。
有點驚奇。
賈數偏頭:“真的”
林如海點頭:“真的。”
“那就是真的吧。”賈數並不在意。
林家五代列侯,又子嗣不豐,攢下的家底定然十分可觀。不過一個玉鐲,還不會被林如海放在眼底。
她會這麼問,也不過是想試探林如海對一個滿口金銀的未婚妻是什麼看法。
原著中黛玉對金銀可不怎麼在意,對賈寶玉貶低仕途經濟的話也並未反駁過,雖然她也不一定贊同,但這樣態度也讓賈數拿不準教養過她的林如海的態度。
如今看來,還不錯。
少年看起來雖然有些錯愕,卻也沒有反感厭惡的情緒。
賈數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你房中可安排了教導人事的丫鬟”
林如海還沒從前一個問題帶來的驚嚇中回神,就被這個問題砸得發懵,隨即反應過來,臉頰瞬間爆紅:“母親擔心安排丫鬟會影響我科舉,也擔心我年紀輕不知節制,損壞了身子,故而不曾、不曾”
那幾個字他對着自己的未婚妻實在說不出口,整個人窘迫得不行。
他究竟爲什麼要和未婚妻討論這麼讓人難爲情的問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