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竹林頌:嵇康傳奇 >第43章:歷難終結髮,險遇觀虎人(上)
    “璺兒,芠兒”司馬芠望着地上的詩稿,只覺徹骨冰涼。俯身一張張拾起仔細疊好,怕眼淚打溼紙張,慌忙側過臉用衣袖拭乾。

    “芠兒,你怎麼在這”鍾會邊問邊跨進院門。

    “我,我來幫你關窗,你看這些詩稿被風吹了一地。”司馬芠掩住哽咽之聲,快步走進書房將詩稿放回桌上,轉過頭來對鍾會柔柔一笑。

    鍾會看了看那些詩稿,又仔細打量了她一番,試探道:“你臉色不好,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只是方纔被風吹着了,覺得有些冷。”

    鍾會拉過她的手握在掌心:“天才剛剛回暖,爲何穿得這樣少”攬住司馬芠走出書房,看見落在地上的團扇,俯身拾起道:“這天氣還用不到此扇,怎把它拿出來了以後莫再使了。”

    “好。”司馬芠將眼淚默默吞下,什麼也沒問。兩人來到臥房,鍾會道:“你先歇息吧,我稍後便來。”司馬芠點點頭,徑自側臥在裏面。

    鍾會在桌邊坐下,從懷中摸出一張大紅“喜”字看了半餉,紙上的硃砂沾在他白皙的指尖,燭火之下,分外刺眼。今日他在城中看見一戶新宅正在準備婚事,一問才知是嵇康在洛陽的府邸。正在發愣,冷風吹着一張未貼好的喜字朝他迎面撲來,絲毫不容躲閃。

    還有三日,她便要嫁與他人。鍾會輕笑兩聲,執起酒壺自斟自飲,直至夜深。紅帳之中,司馬芠睜着雙眼,淚水無聲地滴落在枕邊。

    三日後,洛陽嵇府迎來了一對新人。嵇康平生第一次褪去素衣,穿上隆重的禮服,玄衣纁裳,爵弁而冠,玄紅的喜袍映着如玉的面容,爲他素來飄逸脫俗的氣質平添了幾分人間煙火。烏髮高高梳起,束在冠中,長眉舒展,鳳眸含笑,眼角眉梢盡是喜色。一番迎親儀式之後,終於將曹璺從沛王府接回家中。他本不耐這些繁文縟節,但此時與心愛之人一起山盟海誓,以天地爲證,日月爲憑,卻感到從未有過的美好鄭重。

    一番喧鬧歡慶之後,新人終於被送至洞房。嵇康已有了幾分醉意,站在門邊望着紅紗軟帳中盈盈而坐的新娘,竟自癡癡地笑了起來。新娘聽見他的笑聲,也擡起華服紅袖掩口輕笑,霎時引得紅燭起舞,紗帳輕揚,滿室柔情盪漾。

    來在新娘身前,嵇康輕輕撩起她的鳳冠流蘇,一張明豔照人的絕色容顏徐徐顯露,對他展顏一笑,動人心扉。兩人藉着燭光彼此凝視,都覺眼前之人從未有過的光彩奪目,勾魂攝魄,令人心旌搖盪。

    曹璺盼着這一天不知幾多朝暮,此時終於見到魂牽夢繞之人,見他只是望着自己也不說話,便嬌羞一笑,微啓朱脣剛欲喚人,卻被嵇康以手輕輕掩住脣。

    “閉上眼睛,我有一物相贈。”

    曹璺依言閉起雙眼,卷長的睫毛隨着心跳微微顫動,手心驟然一涼,被塞進一個柔滑之物。低頭看去,只見一塊通體碧綠的玉珏靜靜至於掌心,拿起來仔細一瞧,發現此玉珏由兩塊開口相對的碧玉嵌合而成。再細細端詳,兩塊碧玉正是她和嵇康的那一對,不由喜道:“這是你我的那對玉佩”

    “正是。我找人將它們嵌合在一起,成了這塊玉珏。”

    古字中,“二玉相併”是爲“珏”。二玉相碰,發出的悅耳之聲也被稱爲“珏”。“琴瑟”、“琵琶”兩詞上面的雙“王”均是從這一“珏”字演化而來。

    “它們曾互碰而破,卻也因此能夠合二爲一,永不分離。你可喜歡”

    “喜歡。”

    嵇康在牀邊坐下,親手將玉珏爲她佩在腰間,柔道:“我知你定會喜歡,我還有第二物相贈。”

    曹璺又是一喜,剛伸出手卻被嵇康牽起攤開掌心,用指尖在其上寫下兩字:“你閨名爲璺,意爲玉破。如今你有了我便不會再有欠缺。我將玉珏二字贈你,此後便是你的小字。”

    “玉珏。”曹璺輕念出口。

    “是。”嵇康神色微赧,“鍾會他曾以璺兒喚你。我不願再以此字相稱,日後便以你的小字爲名,可好”

    曹璺知他何意,心中甜蜜:“好。”

    嵇康心滿意足,伸手將系在她髮髻上的紅纓帶解下,意爲“解纓”。又將她髮尾的青絲剪去一段,並脫下自己的發冠,將束髮解開,在髮梢處也剪下一段,用方纔解下的紅纓帶將兩段情絲結在一起,意爲“結髮”。行完解纓結髮之禮,他將合巹酒拿來放一杯在她手上,道:“飲了這杯酒,你我便是一生一世的夫妻。”

    兩人並坐牀頭,相對而飲。飲畢,嵇康長臂一舒將曹璺攬在懷中,溫柔喚道:“玉兒。”

    曹璺將臉貼上他的胸膛,甜甜一聲:“夫君。”

    “夫君之稱,人前稱呼即可。你我獨處之時,我想聽你喚我之名。你我皆如此相喚,纔是舉案齊眉。”自古夫爲妻綱,妻子直呼夫名,乃是夫敬妻之舉。

    “好,我聽你的,”曹璺再一次擡起頭,對上他的雙眸。男子成年後,名諱只有尊長可以直接稱呼,別人只能

    呼其官爵或者表字。如今他既肯爲自己放下爲夫之尊,她也必更加敬之愛之,不負深情。

    “康”這一聲喚罷,她已覺無憾了。

    “玉兒,”嵇康醉眼看着燭火下瑩瑩如玉的容顏,低頭附在她耳邊,道:“我還有,最後一物相贈。”不等曹璺反應,已側過臉在她脣上落下深深一吻,扯過牀邊圍帳,將二人的身影掩進層層疊疊的紅紗帳中。滿室濃情,春意無邊。

    這廂嵇康與曹璺終成眷屬,卻不知府外樹下,一人遠遠望着府中的喜慶景象,直到宴歇人散,洞房的燭火也熄滅了才轉身欲走,此人正是鍾會。他本沒想過要如此,卻鬼使神差般走到這裏,不知不覺中站了許久。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燕燕于飛,頡之頏之。

    之子于歸,遠於將之。

    瞻望弗及,佇立以泣。

    此乃詩經邶風燕燕中的一句,樸素之言表達了爲出嫁女送行之人的無限落寞惆悵之情。燕子比翼飛,上下相追隨。姑娘出嫁去,送者遠遠揮。遙望不能及,靜立獨垂淚

    鍾會一驚,回眸看去:“怎麼是你”

    黑影中緩緩走出一人,素衣蘭裙,嫺靜柔美,漆黑眸子中透着說不盡的悲意:“我想來看看,她是什麼樣子。”

    “真是笑話,人在洞房裏,如何看得見”

    “你不更可笑,她既已嫁與他人,你又何必如此念念不忘”

    “你你在這裏站了多久”鍾會漸漸壓不住怒意。

    “沒多久,自你出府我就一路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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