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竹林頌:嵇康傳奇 >第55章:夢卜白馬王,計定太常府(上)
    洛陽城南太谷關,漢末鎮壓黃巾起義的“八關”之一,中有水泉石窟,地勢縱橫。瞭望山下路徑,有兩隊人馬從遠處緩緩行來,爲首兩人皆是王侯穿戴,一個俊逸一個英武,一路且談且行。行至中道,一人手執皇令從後面追趕上來,止住二人去路。馬上的二王接了聖旨悵然相望,相顧無言,只能依依灑淚作別。原本比肩並行的駿馬也只能各自調轉頭,朝相反方向寂寥而去。

    一時間陰風乍起,滂沱大雨猝然降落,天色一片陰蒙,馬蹄踏處盡是泥濘。那容貌俊逸之王行了一段,攬轡踟躕,回望身後漫漫長路,不由悲愴低吟:“變故在斯須,百年誰能持離別永無會,執手將何時”

    嵇康斂神凝眸,看着大雨中徐徐隱去的身影,知道自己又一次夢見了曹植,而他所吟誦的詩句便出自聞名於世的贈白馬王彪。

    此詩作於黃初四年。這一年五月曹植與同母兄長曹彰,異母弟弟曹彪同行,一起進京朝見天子曹丕。然而不知爲何,任城王曹彰一到洛陽就得了急病,暴死府中。世人皆猜測,是曹丕畏懼曹彰的軍事才能,暗中將他毒死。到了七月,曹植與白馬王曹彪返回封地,來時的三兄弟只剩下兩人。曹植與曹彪本可一路同行歸藩,誰知行至半路,曹丕派來使者監視,命他們分開行走,不許過多接觸。曹植在太谷關與曹彪灑淚作別,胸中的悲憤無法抑制,遂作詩八首贈曹彪,即是這首贈白馬王彪。此後曹植三遷封地,所居之處土地貧瘠,人戶稀少,只有老幼傷殘之兵。他只能窮困潦倒,過着衣食不飽的日子。而白馬王曹彪也多次遷徙封地,最後被封爲楚王。

    嵇康不知緣何有此一夢,見山色空濛中仍留曹植依稀身影,只管高聲相問:“敢問陳王,此夢何意”

    曹植並不回頭,只在馬上微微嘆息,道:“白馬莫能行,聽卜朱建平。”旋即隱於山姿雨色中。

    “聽卜朱建平”嵇康從夢中醒來,喃喃自語。

    身邊的曹璺被他驚醒,問道:“你在念叨什麼”

    “你可聽說過一個叫朱建平的人”

    曹璺想了片刻,忽道:“我想起來了,此人是個相師,曾來過沛王府。聽父王說,他曾給高祖文皇帝看過相,說他陽壽八十,但四十歲時會有災難,要多保重身體。高祖文皇帝果然四十歲病逝。他還曾給白馬王看過相,說”

    “說什麼”

    “說他五十多歲時有刀兵之災,要小心提防。”

    “五十多歲”嵇康暗自推算,當初的白馬王也就是今日的楚王曹彪今年已五旬有餘,難道將有禍事發生

    他這邊沉思着,曹璺好奇道:“你問朱建平做什麼他早已去世了。”

    “沒事,只是做了個奇怪的夢。”他看了看身邊的玉人,笑道,“玉兒,他既到過沛王府,可曾預言你我之事”

    “哪裏,那時我還未出生。只聽聞他曾說父王此生無大災大難,不必憂心。還有一句話,連父王也不解其意。”

    “什麼話”

    “他說沛王志向遠邁,不羈塵事,後世人中當有仙緣。”

    “仙緣”嵇康心中一動,繼而玩笑道:“你大哥曹緯胸懷天下,其他兄弟皆過繼給了別人,恐怕皆無仙緣難道是你將來要進山修煉不成”

    曹璺臉色一紅,瞪起美目道:“你若負我,我必尋個深山住起來,讓你一輩子也找不到”

    嵇康哭笑不得:“說什麼傻話,我怎會負你”

    “想必當初司馬相如也曾如此承諾卓文君,結果呢”

    “你不是卓文君,我也並非司馬相如。”

    “人心易變,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日月星辰尚有陰晴圓缺,何況人心你莫怪我亂想,最近實在發生了太多事,讓我不得不感到害怕。”

    “別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真的麼”曹璺看着眼前之人,近來越發猜不透他的心思。

    “當然是真的。”嵇康篤定道。

    “無論將來這天下姓曹還是姓司馬,你都會陪在我身邊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遇到什麼人,遭遇什麼境況,你都能對我如今日一般”

    “你我何等艱辛才走到一起,難道你還不信我”

    “不是不信,只是”

    “沒有隻是,我此生絕不會負你。就算你躲起來,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會把你找出來。你放心。”

    “好,我會記住你今日之言。”曹璺看着他堅定的面容,心裏的憂慮卻絲毫沒有消減。兩人說着閨房細語,不覺已是天明。剛梳洗完畢,嶽山急急進來,遞給嵇康一封書帖。展開一看,帖子是夏侯玄親筆,上面寫着“今夜過府”四個字。

    他將帖子揣在懷裏,對曹璺道:“今夜我有事出門,你不必等我。”

    “何事”

    “與你大哥和夏侯玄相聚,不必掛心。”他隨口一答,已邁步走出房門。曹璺將快到嘴邊的話嚥下,望着他離去的背影,蹙起娥眉。

    當日傍晚,嵇康去往太常府。自從夏侯玄擅自出城祭拜夏侯徽,設計轉移王弼藏書後,鍾會便記下此仇,在司馬昭面前出言詆譭。司馬氏本就忌憚夏侯玄對曹氏一黨的號召力,正想找機會打壓他,聽了鍾會之言,便以不遵禮法之罪將他從大鴻臚降爲太常,從九卿之列剔除。所以這太常府即是夏侯玄的府邸。

    來到太常府

    ,被下人領着轉到一處隱蔽的內室。推門而入,見屋中已坐着幾人。主坐上的是夏侯玄,客席中的幾位也有舊相識。他舉目看去,在座諸人爲前將軍文欽,光祿大夫張緝,中書令李豐,還有譙侯曹緯。

    夏侯玄見他進來,略一拱手,其他人也都點頭示意。“時辰不早,我就不等了。此次召集諸位前來,乃是有大事相商。”夏侯玄環視在座,“據我所知,諸位皆是忠於曹氏之臣。現而今司馬懿兵變謀逆,大肆屠殺忠臣名士,挾天子以令諸侯,其心可比王莽,其行何異於漢末之董卓你我深受皇恩,豈能助紂爲虐,就此淪爲貳臣”

    在座之人聽了這番話,皆不住搖頭嘆息。

    “還有一件事,恐怕諸位不知。司馬氏一族皆是心狠手辣,草菅人命之徒。想當初,一婢女發現司馬懿裝病之事,其妻張氏怕她泄密,竟拿刀親手將婢女砍殺。這還在其次,”夏侯玄說到此處,壓抑不住內心的憤懣,“我前日出城祭妹,才知她並非死於心悸,而是因爲得知司馬氏欲兵變之事,被其夫司馬師親手用毒酒鴆殺此等歹毒之人將來若坐上皇位,不知有多少忠臣義士死於其手,多少黎民百姓掙扎於水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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