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竹林頌:嵇康傳奇 >第77章:聽琴付衷心,賜詔謀險棋(上)
    鍾會盯着襁褓中的男嬰,雙目赤紅,手越收越緊。娃娃被他這麼一狠掐,小臉頓時漲得通紅,“嗚嗚”的掙扎起來。而此時屋內除了他和仍在昏睡的曹璺,並無他人。

    “士季你看,孩子是我的,她也是我的,就算你得到世上的一切,也只是個可憐的孤家寡人哈哈哈哈”

    “不,不,我不是孤家寡人,我不是”

    “你助紂爲虐,倒行逆施,將來定會死無葬身之地你永遠也贏不了我”

    “我怎麼會贏不了你你看,你兒子此刻就在我手上,只要我稍一使勁,他就必死無疑了”

    “你贏不了我的,永遠也贏不了我”

    “不不,不”鍾會看着孩子,腦中出現了幻象。孩子的小臉突然變作嵇康的面容,在笑他永遠也得不到世間最珍貴的東西。他渾身發抖,懷中的孩子竟似可怕的詛咒,燙得他只想馬上丟掉,逃離此地。

    “阿叔,你抱着我弟弟做什麼”

    他正自神迷意亂,忽聽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問話,驀地從幻境抽離。低頭一看,一個五歲的女娃娃在門邊探出頭來,眨巴着眼望着他,正是綰兒。紅荍讓她來看剛出生的弟弟,沒想卻看到如此駭人的一幕。

    “我”他看向自己的手,此刻正緊緊攥在嬰兒脖子上,孩子的臉已沒了血色,“嗤嗤”向外吐着氣,已是命懸一線了。

    “你,你要掐死他麼”綰兒抖着聲問完,隨即哇得一聲大哭起來,撒腿便向院中跑去,邊跑邊哭喊着紅荍道,“姨娘快來,姨娘快來”

    鍾會見她一哭,也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連忙鬆開手,被下意識中的舉動嚇出一身冷汗。他什麼時候,竟狠到連個初生嬰兒也不肯放過再看男嬰,臉色漸漸恢復了些紅潤,在他懷中不安的掙動起來,發出“嚶嚶”的哭聲。他忙將孩子搖晃着,哄了起來:“不哭,不哭”

    “是誰”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回身一看,不遠處的牀榻上顫巍巍撐起一個身子,纖弱瘦削。

    “康,是你麼”牀帳被風吹起,露出曹璺憔悴蒼白的面容,如凌霜的寒梅,悽美絕麗。鍾會身子一顫,立在當地。

    “康”她虛弱至極,看不清來人,只覺有男子在哄着孩子,以爲嵇康回來了,便使勁朝他伸出手去。

    “到了此時,你還想着他”他冷笑道,“我不是你的夫君。你爲他承受生子之苦,危在旦夕,他卻不知身在何處。這樣的夫君,要他何用”

    “鍾會”她剛經歷過數個時辰的產痛折磨,前番之事有些模糊,如今看見鍾會纔想起他帶御醫前來,並在牀邊發狠逼她生子之事。回想方纔的險情,若不是他一番怒斥,自己和孩子恐已不在人世了,便卸掉幾分怨恨,道:“你怎麼還在此”

    “我紅荍讓我留下來看看孩子。”鍾會心中有鬼,怕曹璺看出端倪,連忙拍拍孩子,想叫他停止亂動,沒想他反而大聲嚎哭起來,像在哭訴方纔的遭遇。

    “孩子怎麼了,快給我看看”

    “哼,若不是我帶御醫前來,恐怕他根本來不到這世上方纔你不還想將他憋死在腹中麼,怎麼這會又心疼了”他將孩子往牀頭一放,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她根本無暇理會挖苦,抱着孩子又親又哄起來。

    “呵,真不愧是兩口子,皆是口是心非,死要面子活受罪”他一旁看着,譏諷道。

    她仍是不理,忙着前後查看孩子是否安好,卻注意到脖子上有一處淤青瘢痕,奇怪道:“好好的,怎麼有一塊淤痕”

    他心中一慌,正準備胡謅是御醫接生時手重弄的,卻不料綰兒已經拽着紅荍走過來,指着他哭道:“嗚嗚就是他,他要掐死弟弟”

    曹璺和紅荍聽了,都震驚不已。鍾會忙擺手道:“不,不是的,我只是想哄哄他,叫他別哭了”又向綰兒道,“小孩子不許胡說,阿叔是在哄弟弟”

    紅荍覺得有些難以置信,蹲下身子,問道:“綰兒乖,你看清楚了麼”

    綰兒見他狡辯,小臉憋得通紅,氣鼓鼓地道:“我沒有胡說你要是在拍弟弟,爲什麼手放在他脖子上,一動不動”

    “我,我”鍾會素來最善僞裝,可如今在一個五歲孩子面前,卻完全亂了陣腳。

    曹璺聽到這裏,已對此事深信不疑。她暗自咬緊牙,將綰兒攬在懷裏,冷道:“綰兒是不會撒謊的。”

    “璺兒,你相信我,不是你想的那樣”

    “信與不信還有分別麼你我走到今日,都是孽債今日謝謝你,你走吧。”她將頭一轉,下了逐客令。

    “那你照顧好自己”鍾會嘆了口氣,悻悻地踱到門邊,卻聽曹璺道:“等等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他雙眸一閃,頓住腳步:“何事”

    “你神通廣大,眼線遍步天下,求你幫我把他找回來。”

    他身子一僵,自嘲地笑了笑:“不用你說,我也會將他找出來。”

    曹璺點點頭,看向門邊的人。記憶中風流瘦削的身軀如今已變得堅毅硬朗。他也不再年少了,多少世事將他打磨成今日這個剛硬狠辣之人。

    “答應我,別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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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熟悉的俊臉側轉過來,一半在日光下隱隱泛着柔光,另一半卻藏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可以,我可以放他一遭。不過從此以後,你我便兩不相欠了”他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語,神情空洞的走出門去。

    曹璺卻並未感受到他情緒的變化,只是出神地看着啼哭不止的兒子,喃喃道:“康,我們有兒子了,你到底在哪兒”

    山陽竹林,伴隨着每日響起的鍛鐵聲,不時彈奏的古琴聲,飲酒交談的輕笑聲,還有呼嘯而過的風聲,袖玉覺得已默默過了許久,久到幾乎忘記林外的喧囂,以爲世間本就如此簡單寧靜。

    他曾是她奉命盯住的“獵物”,而如今她成了“喪家之犬”,他卻變爲她與這世間唯一的聯繫。除了跟着他,弄清楚他,她找不到任何一件更有意義的事。追查麼她不想,究竟是鍾會還是別人想要她的命,都不重要。自己就是一顆棋子,被主所棄或是被敵所殺,都是早晚的。復仇呢她同樣覺得無趣,既然他們以爲自己已死,不如趁此機會掙脫這一切。從前離不開,是對鍾會尚存有一絲幻想,但如今,她卻愛上這種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日復一日的“監視”,使她對他的坐臥起居,行動軌跡,友人來往一清二楚。她從未見過這樣一個人,可以將樸素至極的生活,過得如此灑脫閒適,如行雲流水般。不特別熱鬧,不過分平淡,與世間萬物都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自然的就像林間的清風一般。每日,她看着他獨自在柳樹下鍛鐵,午間在宅院裏席地而坐,清茶淡飯。到了夜晚便抱出古琴,彈上三兩曲,無論是否有來聽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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