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竹林頌:嵇康傳奇 >第90章:賊驚應天劫,將敗遭民誅(下)
    嵇康使勁打馬兩下,想挪到近前看清楚,離得還有好一段距離時,忽見一旁的破農院裏走出一個村民,顯是發覺了草堆的異動,舉着一杆長柄鐵叉貓腰躡足地走過去,見是一個將軍藏在那裏,不由分說,一叉子向脖頸處插將上去

    一切都來得太快了

    “仲恭兄”震驚之下,嵇康勒緊繮繩,淒厲一呼,嚇得本就失魂的疲馬一聲嘶鳴,豎起前蹄,狠命往前一竄,生生將他甩下馬來。

    “先生”嶽山見他墜馬,忙跳下馬向他撲去。而他已全然不覺自身處境,身子滾落在地,眼睛卻死死盯着草堆裏的那個人。

    此時,毌丘儉已受了村民一叉,後脖頸處噴出一注鮮血。他本是實在累了,在草堆中藏身休息一會,待天黑透了再上路。兩個親從去村口找水未歸。誰知剛想露頭喘一口氣,卻被村民發現了。千躲萬躲,沒死在追兵手裏卻壞在一個村民身上。他遭了致命一擊,知道已不能活,卻仍不甘心,問那村民道:“我、我乃義軍,爲爲何”

    那村民蹲下身子看着他,蠕動嘴脣說了些什麼,他已開始失聰,聽不清了。身爲堂堂大將,戎馬一生,雖不能馬革裹屍也決不能死在一個村夫手中他撐着最後一口氣,從懷中摸出嵇康所贈的七星寶刀,刎上咽喉。

    倒地閉眼時,他模糊看見嵇康竟好似在不遠處,向自己拼命伸出手來,口中嘶喊着,至於是什麼,他也聽不見了,一片永寂將他徹底包圍。

    “啊”嵇康眼睜睜見他自刎而亡,如一株大樹在心中轟然倒塌,頓覺五臟崩裂,方纔落馬的痛楚也襲上身來,痛呼一聲,昏死過去

    “阿叔,你醒啦”

    嵇康再次睜開眼時,已置身一個農室中,一個男孩正趴在牀邊看着他。見他醒來,興奮地拍着小手叫道。他看清那孩子,眉眼十分熟悉,竟是自己在項縣郊外所醫的男孩,趙至。

    “此處”他正要問,趙至已跑出屋子叫人,須臾間,嶽山與一村民便跑了進來,而那村民不是別人,正是趙至的舅父張屬。

    “恩公,你可醒了”張屬歡喜道,“這是我家,你就放心養着吧。”

    嵇康道了謝,不解地看向嶽山,他卻迴避了這目光,轉身倒了杯水,端給他道:“您之前墜馬受了傷,恰好碰見張大哥,便將您救到了家裏。”

    他聽罷,又向張屬道了謝。查看了一番自己的傷勢,並不嚴重,之前的昏迷只是心力交瘁所致。回想毌丘儉的死,不由再次痛心起來。

    張屬見他無大礙,歡歡喜喜地自去燒火做飯,留下嶽山在屋子裏。“仲恭兄他”嵇康想問他的屍首在哪,嶽山卻說了聲“我去幫張大哥做飯。”一擡腿跑出屋子。嵇康更覺蹊蹺,正好趙至走了進來,便問道:“你舅父不是帶你去外公家麼,怎麼卻在此處”

    “這就是我外公家,我們前幾天到的。”

    “怎不見二位老人家”

    “他們”趙至說到這,小嘴一癟,抽泣起來。

    嵇康更奇,再要問時忽聽外面傳來一陣兵馬喧騰之聲,由遠及近,在張屬的破院前停了下來。一兵將喝道:“安豐津村民張屬,速速出來”張屬聽見當兵的來找他,嚇得將菜刀掉在地上,戰戰兢兢出來道:“草、草民張屬在此”

    “你便是張屬”一個冷肅的聲音問道。

    嵇康從牀上坐起身。那問話的聲音,是鍾會。

    “小人正是。”

    “昨日我手下是在你這拿到人頭的”鍾會又問。

    “是。”

    “毌丘儉乃堂堂大將,豈能死在你一個村夫手上老實說出實情,若有欺瞞,嚴懲不貸”

    張屬將當時情形交代一番,又道:“小人拿鐵叉扎穿了他的脖子,他受不了就自殺了”

    嵇康聽到“毌丘儉死在你手上”幾個字,血一下子涌到頭頂,心肝快要氣炸。他從窗戶向院中

    慈ァv患一大隊兵馬列在外面,幾人手拖19漚躋隆15翊15返幕麗托盤在側,一人手拿詔書而3而站在最前面的則是一身戎裝的鐘會br >

    鍾會叫手下在院中查驗覈實後,道:“既如此,張屬接旨。”身後宣旨官展開詔書,宣讀起來。詔書稱張屬殺朝廷叛逆毌丘儉,所獻頭顱已驗明,確是毌丘儉之首級。張屬爲朝廷剷除逆賊,實乃大功,封安豐津侯,食邑一百戶。

    宣旨之人讀罷,對張屬一拜,道:“侯爺,謝恩吧。”

    張屬聽得似懂非懂,只明白是被封了官當,但並不敢相信,誠惶誠恐地跪着,直到那人叫他謝恩,他才匐倒在地,連連叩拜。

    那人扶起他,命人將錦衣、玉帶、印綬等物獻上,道:“侯爺,這是您的官服玉帶,三日後會有人前來接您入朝,當面叩謝皇恩。”說罷向鍾會覆命。鍾會微微點頭,率衆兵將浩蕩而去。張屬仍傻呆呆跪在當地,不知所措。

    嵇康將整個過程盡收眼底,人一走便從屋中衝出來,一把揪住張屬的衣衫,怒道:“原來是你殺了他,爲何要這樣做,爲何”

    張屬被他這麼一揪扯,也晃過神來,道:“恩公說那毌丘儉麼”

    “是,你與他有何仇怨,要置他於死地”

    “我、我與他無冤無仇”張屬被他勒得臉色發白。

    “那又是爲何你知不知道,他是義軍的首領,他是爲了曹魏的百姓而戰,你知不知道”嵇康說到這,見地上端放的錦衣、玉帶、印綬,恨得一腳踢翻,指着道,“就是爲了這些東西麼,爲了封侯賜爵,爲了高官厚祿,爲了錦衣玉食爲了這些你便可以去殺一個無辜的人,是麼”

    “不,不,我根本不知道這東西是怎麼來的,我沒想當官”

    “那又是爲何,你要殺一個無辜的人”

    張屬被他勒得太緊,也急了,兩手扳開他胳膊,瞪眼嚷道:“無辜這些興兵打仗人的都一樣,沒一個是無辜的你看看我們這村子,還剩幾戶人家,幾塊田地不管這天下到底是曹家的還是司馬家的,得給老百姓統一太平的日子過啊從小到大,這裏就是不停的戰亂,今天你家稱王,明天他家稱霸,誰來了都是橫徵暴斂,要糧要銀,哪個管過我們的死活這剛過了幾年太平日子,又打起來了旗子一舉就是幾萬戰士,旗子一落就是遍地橫屍若只是戰場殺戮也罷了,你知不知道,我帶着至兒回來時看見什麼看見我爹孃橫死在院門外鄰家告訴我,我爹是爲了護住家裏唯一的耕牛,被官兵用鐵叉殺死的他們就是用這把鐵叉,殺了我六十歲的爹孃啊”他越說越激動,將豎在門邊的鐵叉拿過來,橫在嵇康面前,哭喊道,“就是這把鐵叉,插在我爹身上,我娘去護他,也被殺了他們的屍體就橫在那,沒人敢收村裏的男丁都被徵去當兵了,只剩些老弱婦孺,這裏幾乎絕戶了那日,我見有個將軍樣子的人藏在秸稈堆裏,我又恨又怕,怕他再惹來官兵。我不怕死,但不能讓他害死至兒。至兒才十歲,他還是個孩子啊”張屬一口氣吼出這番話,說到最後癱在地上,泣不成聲。

    嵇康愣住了,張屬的話深深震懾了他的靈魂。他本以爲自己堅持的道路無比正義,討伐司馬氏是民心所向,是天下大義,是無上正道,可到頭來站起身,環顧破院四周,一條條白色孝布搭在院樑上,屋頂上,隨着嚴冬的冷風向天宇飛昇。堂屋裏停着三口破棺材,兩具是張屬爹孃的。一具沒蓋蓋子,是毌丘儉的。

    怪不得方纔問起來,趙至會哭。

    周遭的空氣愈發寒了,他仰起頭,大片大片的雪花從天幕墜落下來,似那年洛陽春深,毌丘儉府內柳園漫天紛飛的柳絮花。

    一朵抓不住,一朵終須化

    大雪簌簌地下,頃刻將安豐津籠罩在一片縞素之中,給人一種靜謐安詳的錯覺。他張開四肢,仰面倒在大雪地裏。

    駕言發魏都,南向望吹臺。蕭管有遺音,梁王安在哉

    戰士食糟糠,賢者處蒿萊。歌舞曲未終,秦兵已復來。

    夾林非吾有,朱宮生塵埃。軍敗華陽下,身竟爲土灰。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