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竹林頌:嵇康傳奇 >第96章:嬉笑下廟堂,江湖暗憂君(下)
    “叔夜,這麼久也不來,可想死我了”阮籍迎上前,一把抱過酒罈,嗅了嗅:“呦,是會稽山的老酒,還是你知我”

    嵇康挑眉:“這是想我還是想酒”

    “都想,都想”

    “方纔來時,見我二哥臊眉耷眼的從這裏出來。怎麼,你欺負他了”

    “那倒沒有,只是送了他個大白眼,哈哈哈”阮籍大笑。

    “你呀,就知道欺負老實人二哥俗則俗矣,人還是不錯的。他孝敬母親,照管與我,從不藏虛。只是我倆志向不同,不能相談罷了。”

    “你也知道他不能相談嘍既不能相談,何必白留一場,浪費時間。”

    “罷了,都是歪理,說不過你”嵇康一笑,將琴放在膝前。

    阮籍俯身細細打量此琴,讚歎道:“觀此琴之形制,倒與傳說中楚莊王的繞樑相仿,你從何處得來”

    “嗣宗果然好眼力,正是繞樑。”

    “聽聞此琴被楚莊王命人捶碎,早已佚失,怎會到了你手”

    嵇康將神女贈琴之事相告,阮籍更是欽羨不已,一把奪過,振袖撫彈起來。琴音灑脫逍遙,狂而不亂,是他新作的琴麴酒狂。

    嵇康閉目品道:“嗯此曲甚妙,酒氣甚濃,想必是你飲醉時所作,是也不是”

    “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麼怎麼事事猜中”阮籍瞪眼。

    “非也,我乃你腹中之酒蟲,連你今日喝了幾斤幾兩也知道。”

    阮籍撇嘴:“我卻不信,你倒說說看”

    嵇康探身聞聞,又打量他片刻,道:“御液八兩,老酒一斤。這御液嘛,是在大將軍府喝的,不夠痛快,回來自己又補了一斤老酒,對否”

    阮籍一拍大腿,起身繞着嵇康轉了兩圈,道:“完了完了,真被你猜的準準的你這是要成仙啊”說罷與嵇康促膝對坐,拍着他的肩膀,大笑不止。

    “要瘋要瘋”嵇康將帶來的老酒抱去,道:“我看這酒你今日還是別喝了,免得一會兒發起瘋來,收拾不住”

    阮籍一把奪過,揭開蓋子狂飲道:“拿都拿來了,豈有不喝之理你我今日要喝它個昏天黑地,不醉不歸”他又狂喝了幾口,一頭栽進酒罈子裏。半餉無語,嵇康以爲他醉過去了,誰知探身過去,卻聽酒罈中發出“嗚嗚”的哭聲。

    “誒誒,你別把眼淚灑在酒裏啊這酒很貴的,我打了好幾把鐵犁才換來的,你也給我留幾口呀”嵇康去奪酒罈,卻見阮籍將臉從壇中擡起來,涕淚橫流,邊哭邊道:“你再來猜猜,我因何而哭”

    嵇康看着他雙眼,道:“一哭爲了慈母辭世,骨肉分離;二哭爲了堂堂男兒,苟全亂世;三哭爲了世道末路,清明不存我說的對不對”

    阮籍握緊嵇康的手,嚎哭更甚:“對,你說得全對不過我還有一哭,我哭你我知己一場,卻不能常伴。若你我能日日相醉在一處,該有多好”

    嵇康抓過酒罈,飲將起來。“我聽人說,你要上東平”

    “對,我要喝光那裏所有美酒,我要出去好好痛快痛快這洛陽城,已憋得我喘不過氣來”阮籍指着四周用竹簡書卷堆成的高牆,爛醉道。

    “好,離開這裏,永遠不要再回來”

    “我還能逃,可叔夜你呢,你該怎麼辦”

    “我嘛,就做一隻酒蟲,你何時想醉,便到酒缸裏找我來”

    “哈哈哈哈,好,做一隻酒蟲,一隻酒蟲”阮籍仰天狂笑,突然“嗤”得噴出一口血。

    “嗣宗”嵇康慌忙扶住他。他何時虛弱成這般模樣

    阮籍用袖子擦擦嘴,看了眼血跡,一笑:“不礙事,我早就添了這個毛病,一時三刻死不了想要日日沉醉,總得付出代價”他按上嵇康的手,“日後爲了見你這個酒蟲,我更要多喝幾斤了。”說罷搶過酒罈,又一通狂灌。

    嵇康去搶酒罈,卻被他死死攥住,不由悲道:“嗣宗,你這是何苦”

    “叔夜,你就讓我醉下去吧,只有醉了才能忘記”

    嵇康鬆開手:“好,今日你想醉多久,我都陪着你”

    “這纔是好兄弟”阮籍又是大笑,命下人搬來幾罈好酒,兩人痛飲起來。幾日後,阮籍上任東平,沒多久那裏便政通人和,百姓安居。後世詩仙李白曾作詩讚曰:阮籍爲太守,乘驢上東平。剖竹十日間,一朝風化清。阮籍在步兵校尉上過了段逍遙日子,只是他不知道,那日與嵇康醉酒撫琴,便是此生最後一回。

    洛陽城,廟堂之爭還在升級。毌丘儉、文欽之反後,司馬昭在朝堂宣揚其叛逆之惡,連毌丘儉平定高句麗時所立的紀功碑也推倒了,恨不得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曹髦深知毌丘儉乃忠臣良將,想通過太學辯經的方式,爲毌丘儉平冤,宣揚忠君愛國之道。

    他率領羣儒來到太學,道:“近日朕重讀經典,有一個疑問,想請衆卿解答。”

    太學中最爲學優之人起身拜道:“請陛下發問。”

    “當年周成王年幼,由周公攝政。周公的弟弟管叔、蔡叔、霍叔懷疑周公要篡奪皇位,便起兵反叛。後來周公平定叛亂,誅殺管叔、流放蔡叔、貶霍叔爲民,此事天下皆知。但朕卻有一問,若周公當真聖明無比,那麼他當初又爲何會重用管叔、蔡叔、霍叔這樣的奸佞之徒呢還是說,管蔡反叛也有其道理可言呢”曹髦此問是借管蔡之事,諷喻毌丘儉之反,並暗中點出司馬氏的謀篡之心。

    衆太學生聽了此問,皆不敢回答,因實在太過敏感。方纔站出來的那位太學生,支吾了半天,道:“周公乃聖明先賢,學生不敢妄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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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曹髦又看向身側躬立的羣儒們,道:“衆位賢士以爲如何”

    羣儒俯首道:“我等孤陋寡聞,不能評判聖人的是非曲直。”

    曹髦見他們推三阻四,不敢回答,怒道:“周公與管蔡之事,尚書中早有記載,你等熟讀經史子集,怎麼連如此簡單之問也答不上來朕命你們好好翻閱經典,過幾日再來回答”說罷甩袖而去。太學生中有年紀最幼的一位,涉世未深,見皇帝如此孤立無援,心中十分擔憂。他就是趙至。舅父張屬封侯以後,將他送入太學。他出身貧寒,沒有貴族公子的紈絝之氣,浮華之風,一心讀書自強,遭到其他太學生的孤立。但他毫不在意,每日獨來獨往,倒也自在快活。

    他想着皇帝之問,一個人出了太學。剛走到門口,便被一人吸引住了目光。太學門外立有三體石經,因年久少修,許多地方已經模糊不清了。趙至見一男子正全神貫注,在補寫石經中缺失之處。自那人身後觀看,見他用筆剛勁,氣勢不凡,所寫古文精準、小篆峻美、隸書典雅,三種字體各顯風流,不禁看得癡了。男子寫了許久,直起腰停頓歇息,發現有人在身後,轉身相看,見一太學生正兩眼放光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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