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結婚後,她也曾鬥志昂揚,幻想着兩個人一同努力, 是生活變得越來越好。她認真地經營自己的小家,不肯佔孃家一點便宜。
但展鵬身子骨弱, 掙的工分少,就算父親偷偷把自己的那一份給他分一點, 每次分的那些糧食還是不夠展鵬一個人喫的, 更別提養家了。
她又是個幹活不利索的, 賺的工分也不多,偏偏他們很快就添了孩子, 多了一張嬌弱的嘴喫飯,家裏越發困難了。迫不得已,她只能硬着頭皮,偷摸着回孃家喫飯, 把自己家裏的糧食都省下來, 給展鵬喫。
嫂子們對她的態度,也是很正常的, 甚至都很心疼她, 有什麼好喫的, 也會給她留一份。
那個時候,即使是這種小心翼翼的善意,她也覺得自己臉紅得很。
可是漸漸地,她一點也不心虛了,不僅可以光明正大地帶着孩子在孃家喫飯,在喫飯之前還會把展鵬的那一份拿出來,等回去的時候帶給他。
嫂子們看她的眼光,也越來越不對勁了。有時候,她們閒聊的時候也會夾槍帶棒的。
她知道她們在想什麼,她也知道,像她這樣,結婚了還在孃家賴着不走,連喫帶拿,是要被人吐吐沫星子的。
她們只是言語上不客氣了點,已經很不錯了。
原來哥哥們是不管這些閒事的,對她這個最小的妹妹,沒什麼特別的,但也很是有哥哥樣兒。
但自從展鵬頂撞過爹,言語中多是對爹沒給他分配一個更輕鬆的活計的埋怨,而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幫着展鵬說話了。
哥哥們對她的態度也不怎麼客氣了。
也不是不知道展鵬的某些行爲是不太對勁,但就是沒辦法苛責於他,她捨不得讓他受到一丁點委屈。
所以,她如今落到如此地步,也是自作自受吧。
“笑笑姐”屋子裏暗得很,但袁芃芃還是一眼就看見了她,“笑笑姐你在啊怎麼不出聲呢”
袁笑笑不着痕跡地抹了把臉上的淚,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來:“哦,是芃芃來了啊。”
袁芃芃看破不說破,本來想開門見山地問的,但見她這個樣子,直白地說可能會不太妥當。
想來自己的枕邊人把自己老爹舉報了,最難受的肯定是夾在中間的她。
“笑笑姐,你這孩子都長這麼大了呀,”袁芃芃左瞧右瞧,突然眼前一亮,看見了躺在襁褓裏的孩子,“長得真精神”
袁笑笑不說話。
袁芃芃:好像有點尷尬
她正琢磨着說點什麼補救一下,袁笑笑卻開口的了:“芃芃,你是因爲舉報那事兒來的吧。”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看來她心裏都是有數的。
既然來意都被猜出來了,袁芃芃也就大大方方地直接問了:“今天,是怎麼回事大隊長沒事吧”
袁笑笑慘淡一笑:“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莫名其妙,就成了這個樣子了。我爹倒沒事,書記判定我爹是無辜的。”
袁芃芃又想起之前李展鵬攛掇袁笑笑,還拿話擠兌她自己的樣子,覺得那麼個人,幹出這種事來,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那,你對象呢”
“被我哥打進醫院了。”
“哦”袁芃芃點了頭才發現不對勁,“他住院了,你”
你居然沒跟着伺候
這下袁芃芃是真的驚訝了,她以爲以袁笑笑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就算出了這種事,也會在醫院裏跟着跑前跑後地伺候着的。
袁笑笑突然就有了一種傾訴的慾望,她強忍着眼淚說:“其實在這之前,還有一件事”
袁芃芃聽完全程,簡直歎爲觀止:“就這,你居然忍了下來”
袁笑笑說完才覺得有些後悔,本來她和袁芃芃也不算特別親密,現在卻讓她看到了自己如此狼狽的一面
“他這種人,根子上就是壞的,真的。按你這種說法,我覺得他今天能辦出這種空口白牙污衊自己老丈人的事,一點也不稀奇了。”
袁笑笑有些不自在地捋了捋頭髮:“其實之前,他不是這樣的”
“雖然人家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但我覺得,你這種情況,還是趁早分了。”袁芃芃雖然覺得這些話由她來說,不太合適,但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他不可能只瘋這一次兩次的,你如果還跟他繼續過下去,他到時候再發一次瘋,你怎麼辦”
袁笑笑其實心中早有動搖,不然也不
會不去醫院看李展鵬了。但之前心裏暗暗決定“我就問他一句話,問完我就離開他”的勇氣,持續的時間實在太短。
“啊”袁笑笑搞不清楚她的想法,但還是如實回答,“沒有。展鵬他說我不到法定結婚的年齡,沒法辦結婚證。”
袁芃芃冷笑一聲,狠狠地拍在炕上:“哼渣男”
袁笑笑被她嚇了一跳,而原本在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寶寶也被驚醒了。
他眼都沒完全睜開,就兩腿一蹬,扯開嗓子哭了起來:“哇啊”
袁芃芃嚇得手足無措,瞬間就老實了,乖乖地站在一邊不敢再亂動。
袁笑笑忙把孩子抱起來,一下一下地撫着孩子的背,輕聲哄了起來:“哦哦乖乖不哭”
好不容易把孩子給哄睡了,袁芃芃大氣也不敢出,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了,生怕自己一個動作就發出聲音來,再把這小祖宗給吵醒了。
袁笑笑抿嘴一笑,對着她做口型:“咱們,去外面。”
袁芃芃連連點頭。
關上屋門,袁芃芃纔敢鬆口氣:“哎呦,嚇死我了。”
“你之前想說什麼”
“哦,對,”袁芃芃還是不敢放開了嗓子說話,“我之前不是也問過那個人這個問題嗎那個時候我對法律這一塊不太熟悉,後來我特意去找了有關這些法律的資料,發現現在女性的法定結婚年齡是十八歲。”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笑笑姐你是今年二月的生日,今年剛好十八歲,完全夠登記年齡。”
袁笑笑的臉瞬間變得煞白,這意味着
袁芃芃看見了她的臉色,但還是殘忍地把話給說透了:“他既然能拿這個當藉口來搪塞你,說明他之前肯定是查過這方面的資料的,他不可能不知道你其實是夠年齡的。”
“他爲什麼要拿這個當藉口,拖着不肯和你成爲法律上的夫妻呢”
“這隻有一種可能,法律上的夫妻是受國家法律保護的,他不想讓這段關係,受到法律的保護。”
“換句話說,他可能打心底裏就不想承認你們的這段關係。”
袁笑笑站都站不住了,滿腦子裏都是這句“不想承認你們的這段關係”:“我的婚姻,就只是一段關係嗎”
袁芃芃實在是不忍,忙上前扶住了她,心裏在想:我這樣做,是不是錯了或許,可以採取更加委婉的方式
“只是一段關係一段關係”袁笑笑喃喃地重複着這個詞語,全身都止不住地發抖。
“其實”
“芃芃,”袁芃芃才說了一個字,就被她打斷了,“你說,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我會把他的想法付諸於行動,如他所願地結束這段關係。”袁芃芃堅定的看着她的眼睛。
“我知道一個女人,獨自帶着一個孩子在農村幾乎是沒有的事。但如果讓這段關係繼續下去,女人在體力上本來就不如男人,而且你也不是什麼力氣大的人,以後起了爭執,肯定是要喫虧的。到時候,你自己的安全保障不了暫先不提,孩子也可能會在這種環境下受到永久性的創傷。”
袁笑笑一臉迷茫:“永久性創傷”
“就是會伴隨着一個人一輩子的傷害,簡單點說,再這樣下去,我害怕你們娘倆會被指不定什麼時候發瘋的他失手打死。”
“比起承受那些流言蜚語和沉重的生活負擔,我覺得更可怕的是連命也沒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袁笑笑顯然是被她的話給鎮住了:“這不行不行”
袁芃芃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只是給你一個建議,具體要怎麼做,還是要看你自己。畢竟這是你自己的生活,別人不可能代替的。”
“而且寡婦門前是非多,想獨自一人把孩子拉扯大,不顧親人和朋友的閒言閒語,還要一個人負擔起整個家庭的經濟支出,談何容易”
“每個人的性格不同,承受能力也不一樣,我的想法,並不一定是適合你的。”
“但是,笑笑姐,我希望你可以考慮到每種選擇的後果,最差的那種後果。而且,不管哪一種選擇,要想過得好,你得自己立起來。”
“不擅長幹農活沒關係,你給人家裁衣服、納鞋底,辛苦些也能養活自己。自己在院子裏多種些東西,去廢品回收站撿點東西回來,自己修修補補,也還能用。咱們國家現在遠比之前好了,咱這裏也不是那種窮鄉僻壤,你向婦聯什麼的組織反應反應,國家會幫你度過難關的。”
兩天後,李展鵬仍然昏迷着,袁笑笑卻已經在隊裏宣佈自己離婚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