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紀星濯看起來不冷靜極了,他伏在馬背上的上身雖然還沒有挺直,但依然露出壓迫人心的氣勢,那雙眼裏的寒意總叫你無法呼吸。

    聞殷被他一開始的動作嚇到,手臂下意識便繃起,可在看見紀星濯那雙眼睛的時候,聞殷反倒是放鬆了下來。儘管她的右手腕依然被這頭髮了脾氣的小獅子的爪子狠狠扣着,可聞殷還是忽略了這個人的其他所有動作。

    她換了另一隻自由的左手把自己的大蓑帽摘下來,輕輕推到了紀星濯的頭上,然後,笑了。

    那笑容出現的一瞬間,紀星濯便意識到了自己的魯莽,撒手的不情願和愧疚都藏在眼底,剛纔突如其來的怒火彷彿只是眼前閃過的錯覺。

    紀星濯悠悠涼涼地開口,嗓音和他以往的冷淡如出一轍:“女孩子還是照顧自己一下吧,畢竟雨大。”

    可聞殷莫名覺得,她好像從這些不耐煩的口氣裏聽出了一點擔心。這種感覺主要來源於她的直覺,也來源於紀星濯撒手時的過分輕柔。

    這場戲是今天下午的重點戲份,對着攝影記錄又觀看了幾遍的邢導要求極高,又安排着演員們重新補了幾個鏡頭,這場戲份纔算是真正的拍攝完畢。

    在邢導的表揚之下完成拍攝,大家的情緒都異常高昂。而邢致導演也抓準了實際,趁着當下的好氛圍,提溜着電子喇叭傳達着他作爲劇組男人的重要安排:“剛纔大家表現都特別不錯老吳再給他們兩個對對後續的幾個動作,咱們今天早點拍完早點收工啊”

    老吳是劇組的武術指導老大,聽了邢導的話便招呼着紀星濯和那個飾演卑陸將領的武戲演員到臨時棚裏的空場地,給他們指導下一幕戲的幾個動作。

    緊接着剛纔戲份的,是少年淳于卿因氣力耗盡而不敵卑陸領將的突襲,墜馬後意識逐漸喪失,於密林中昏倒的鏡頭。

    八月很熱,以至於劇組一開始就駁斥了裹着保鮮膜拍雨戲的想法。雖然能保證演員不溼,但在這樣的溫度下實在會讓人沉悶地窒息,況且,邢導計算出來的拍攝時長遠不超過一小時,對演員的體力和熱量消耗其實不算太多。

    這會兒的雨情已經轉化成綿綿小雨了,但風勢依舊大,把輕飄飄的雨絲吹得東搖西擺,紀星濯從髮髻裏散落下來的假長髮溼成了一縷一縷,懸在額前,映襯着他那張過度蒼白的臉。

    待準備工作完備之後,拍攝正式開始。

    鏡頭中策馬的卑陸將領挑釁地用馬鞭擡起淳于卿消瘦的臉,馬鞭上的倒刺劃破了皮膚,緊接着便是一道讓人內心發麻的揚鞭。

    鞭子抽在地上,聚成小窪的雨水瞬間和泥土混合在一起。蠻夷的力量實在太大,那混合而成的泥水濺在淳于卿的臉上,算是卑陸給的最後的嘲弄。

    出乎意料的是,戲弄夠了之後,卑陸將領反而是帶着自己的兵徑直離開,就在所有人都爲之鬆一口氣的時候,一支長箭射穿了淳于卿的左胸。

    南棠淳于家二公子,慶曆三十四年秋,於卑陸而言,歿於平川。

    “好嘞收工”

    “同志們趕緊的,還馬的還馬,收衣服的收衣服,搬器材的搬器材,弄好了邢導帶你們去洗澡澡啊”邢致導演暴脾氣的時候能嚇死人,脫線的時候又真幼稚,看來今天註定要有一場劇組的洗澡趴了。

    今天戲份的服裝都不是特別定製,而且材料也很平常,對聞殷他們服裝組來說倒也不用太擔心洗滌的事情。

    聞殷剛從雨幕裏回來,連雨衣都還沒脫,一邊整理演員換下來的服裝,一邊說話:“宋禕,你幫忙檢查一下服裝有沒有比較明顯的損壞,如果沒有,等會直接給可心拿去清潔。”

    今天和聞殷一起在現場的服裝助理是宋禕,她們組難得的男孩苗苗。而廖可心則是星光工作室負責戲服管理的服裝師,大多數時候負責在片場以外的戲服管理。

    “嗯,好。”宋禕正在收納戲服,聽了她的話便應了一聲,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從臨時棚裏擺放桌子上拿起了一瓶水和一塊毛巾,回頭對她說:“喏,你一整個下午都沒喝水吧劇務之前在發水,我給你帶了一瓶,喝口水休息一下吧。還有毛巾”

    “嗯,謝謝。”聞殷確實有些渴,和宋禕道謝之後就接過了他手裏的礦泉水和毛巾,徑自打開水瓶。

    這會兒的宋禕突然頓住,皺着眉回憶着聞殷手裏那塊毛巾的來向:“誒,這毛巾剛纔是誰給我來着的”

    聞殷見他嘀嘀咕咕地,難免追問了一句:“你說什麼毛巾怎麼了”

    宋禕滿不在乎地回着:“嗨,沒事,就是

    我突然忘記毛巾是誰給咱們的了,不過看生活製片今天也有發毛巾,估計是看今天雨大,臨時給工作人員應對天氣用的。”不就一塊毛巾嘛,還能有什麼特殊情況啊。

    誇張且崩潰的苻逸:是abyss的毛巾好嗎是毛爺爺數出來最少五張的毛巾好嗎重點是,少年,你知道那是誰給的嗎是你紀影帝爸爸呀

    “這個毛巾”喝完水的聞殷正要用手裏這塊毛巾擦一下雨水,卻意外覺得眼熟起來。

    帶着疑惑,聞殷把毛巾的另一面翻過來,果然在洗滌標籤上看見了一顆奶黃色的星星鈕釦。

    她記得,今天上午給紀星濯打理造型的時候,她在苻逸日常帶的那個包裏見過這個樣子的毛巾以及這個樣子的鈕釦,而其中淺藍色的那塊現在在正穩穩當當地躺在她手上。

    他是怕她知道呢還是怕她不知道呢

    “怎麼樣東西送過去了嗎”紀星濯坐在自己的保姆車裏緊緊按在苻逸的肩膀上,抿着脣的樣子都是微微的剋制。

    “那當然。紀老闆,不要懷疑我的辦事效率好嘛,有我在,事情一定辦得漂亮啦”苻逸狗腿的樣子就差腦袋上的一雙耳朵,由內而外全身上下都充滿任務完成的成就感。

    見到他這個樣子,紀星濯也偷偷地舒了口氣,看着和車窗外的眼神柔和了許多。

    苻逸偷看到自家紀老闆臉上漸漸喜悅起來的臉色,更加狗腿地邀起功來:“而且啊,我還特意把它混到我劇務兄弟那兒了,讓他出其不意、聲東擊西,偷偷把毛巾用別的藉口給了聞殷,我還特別囑咐了不要說是誰送的,保準他能把咱們的身份給兜住了。”

    說到這兒,苻逸又不禁自豪起自己的小聰明來,自戀地搖頭晃腦,開開心心地腆着臉給自家紀老闆邀功。可惜了,迎接他的不是陽光,也不是表揚,是噼裏啪啦撒潑的小獅子。

    紀星濯本來還柔和着的臉一下子放了下來,取而代之的則是引線已經燒起來的悶炸.彈:“苻逸誰讓你這麼幹的”

    “什,什麼難,難道,不該這麼幹嗎”從一切角度杜絕咱們的紀影帝被攤上話題,他錯了嗎他沒錯吧

    阻擋了你家紀老闆,你覺得你錯了沒

    紀星濯的悶氣從片場一路生到了酒店商務樓的化妝間,一張冷到極地的臉可把屋裏試造型的木華容嚇了一跳。

    “小紀怎麼啦下午拍戲不順利”

    木華容今天有內景夜戲,夏蹊正在給她做髮型,頭不能偏移得太厲害的木華容只能藉着鏡子上紀星濯的表情和他溝通。

    “我可能要換個助理。”紀星濯面無表情地說出了這句話,只苻逸一個人驚得要叫爸爸。

    當衆哀嚎一聲的苻逸立刻扒拉住了紀星濯,聲情並茂地開始賣慘:“紀老闆,有你這麼卸磨殺驢的嗎”

    這話說得還不夠,當即他便英勇就義一般湊近了紀星濯,半是威脅,半是討好:“紀老闆,你還要不要我給你在顧大大面前作掩護了你還要不要我給你當跑腿小能手了”

    福至心靈,苻逸突然想到了下面這句話:“你還要不要我給你彙報聞殷女神的動向了”

    之前的都不管用,唯獨這一條一下子把紀星濯給震懾住了。

    一臉懵逼又恍然大悟的苻逸:哦~我紀老闆居然有這樣的小心思哦

    別的都沒聽見,唯獨聽見這一句話的夏蹊忍不住彎起了嘴角,而她在餘光瞄見紀星濯手指的時候,更是笑得真切。

    聞殷比紀星濯晚五分鐘回化妝間,這時候,夏蹊正在給木華容做最後的收尾,而紀星濯,頂着一張“混亂”的臉在妝鏡前閉目養神。

    紀星濯臉上有特效化妝做出來的傷口和淤痕,這些防水效果很好的彩妝堅持到現在都沒有任何變弱的跡象。

    聞殷從妝臺上取出了卸妝膏,用挖棒取出適量放在手心,預熱後把卸妝膏塗抹在紀星濯面部彩妝部位,之後由內之外打圈,輕輕按摩,揉擦那些有彩妝的部位,直到紀星濯臉上的彩妝產品徹底淡下來之後,她才用視線焐熱的溼巾紙擦掉他臉上的殘餘物。

    “可以了,紀老師,去洗個臉吧。”

    “還有,謝謝你的毛巾。”

    在聽到她的後一句話的時候,之前彷彿滿屋子的碎冰,一下子全都化了。

    往洗手間走的紀星濯沒有回頭,低低地回了一句:“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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