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連着下了幾場雨,暑熱褪去不少,日漸涼快了些,日子也一日好過一日。

    央央懶懶躺在貴妃椅子裏,側頭望着窗外院子裏頭被雨水衝落了一地的桂花忽又想起那些傷心事,她莫名眼熱起來。

    伺候左右的大丫鬟紅玫見了,曉得主子這又是想起那樁事情了,忙勸着說:“小姐,您這纔剛好,可千萬別再多想那些了。回頭再傷了身子,老太太跟太太可是要心疼的。”

    “連你也煩我。”

    央央如今也知道那事情是再無回天之力了,所以,她只是自己默默流了會兒淚後,便抽出帕子擦眼睛。

    紅玫見狀,忙也抽帕子幫着擦拭,道:“小姐,您該是放寬了心纔是。顧家雖說被抄了家,但那顧家老太太到底是大長公主,顧家也是皇親國戚,陛下手下留了情的。”

    “老爺不是說了,顧四爺並非去了那苦寒之地受苦,而就在京郊麼”

    見主子正凝神細聽,紅玫繼續道:“普通百姓日子雖則清苦些,但顧四爺是什麼樣的人他老人家唸書好,不靠祖上庇廕,將來考取功名走仕途,未必不能當官兒”

    “再說,這朝堂的事情,咱們也不懂。今兒你好,明兒他好的,顧家如今是落了難,將來未必”

    “老太太來了。”

    紅玫正說着話,紫蓮打簾子進來,一陣風兒似的。

    “老太太帶着二小姐三小姐一起來,看咱們小姐了”

    央央縱然再驕縱愛耍小性子鬧脾氣,也是立即起了身來去迎接。

    方纔紅玫說的那些話,央央耳朵聽得都起繭子了。道理她都懂,可是顧家如今遭了難是事實,將來如何,誰又知道

    “我的乖肉肉,你怎麼起來了身子可好些了”

    徐家的三位千金很是得老太太喜歡,跟兩位妹妹比,央央又是最得寵的。

    這病了大半年,可把老太太急壞了。

    “祖母,孫女已經大好了。”

    打從去年初冬時顧家被抄家流放後,央央便五日一大病,三日一小病。連女院裏的課都推了沒去上,只請了女先生家裏來授課。

    央央這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只是如今這藥不在,想好全太難。

    這事兒徐家都知道,但誰都不敢說。對外只稱說是天兒冷的時候受了寒,這才一直病怏怏不見好。

    央央雖氣,但也明白,如今不是置氣傷神的時候。

    知道顧四郎並沒流放去那苦寒之地,而是跟着顧老夫人一起留在京郊某地後,她整個放心不少。心裏那塊巨大的石頭稍稍落了下來點,整個人氣色也好了不少。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老太太摟着人,拉着央央挨着她坐下後,又嚴肅了些道:

    “如今好了,往後可不許再那樣作踐自己了,知道不知道嬌嬌,你生病這段日子,我可是心如刀剜一樣痛,恨不能替你受那些苦。”

    “祖母,是孫女不好。”

    央央知道辜負了親人,便抱着老太太,一如往日般撒嬌。

    徐蔓笑得端莊,偏頭對挨着她坐的徐淳道:“三妹,你瞧,她又撒嬌了,說明她好了。”

    姐妹倆對了個眼神,便也不顧任何形象,只笑得東歪西倒。

    徐蔓與央央同歲,只比央央小几個月,是大房所出。徐淳是二房的,才九歲兩人都是央央的堂妹妹。

    但因從小一起在老太太身邊長大,徐家又只得三個女孩子,故而姐妹三人十分親密。

    央央不與她們倆計較,只笑倒在老太太懷裏。

    老太太笑了會兒,臉上笑容稍稍斂去一些,鄭重對央央道:

    “再有幾日便是皇后娘娘芳誕,你跟柔柔再有大半年時間,女院的課程便要結束了。讀了幾年書下了多少功夫不重要,最後還是得看皇后娘娘那一關。若是娘娘對你印象好,得個好的名次,將來”

    老太太想說,將來議親也是助益。

    但是老人家心中明白,此刻萬提不得“議親”兩字,便只能改口說:

    “你跟你二妹妹考得好的名次,咱們徐侯府臉上也有關。將來祖母出門做了應酬,也能跟那些個太太奶奶們炫耀。”

    央央只說:“我知道了。”

    到了皇后芳誕那日,央央不僅進宮去了,且還打扮得精精神神。

    只是到底病了數月,如今雖然大好了,卻

    沒有好得徹底,臉色尚有些蒼白。

    皇后特意召央央到跟前去,拉着她手笑說:“這才數月不見,徐家的大姑娘都出落得這樣標緻了。本宮若是沒有記錯的話,徐大姑娘今年十三了吧”

    徐老夫人忙起身回話:“娘娘,正是呢。”

    皇后目光在央央面上轉了幾圈,讓央央坐回去,她則說:“你們幾個也不必拘在這裏,都出去玩兒吧。吟詩作對也好,騎馬射箭也好,那些男孩子們能做的,你們也可以,去比試比試吧,不需要你們呆在這兒。”

    得了準,諸貴女都起了身來。

    “是。”

    陛下登基,嬴氏做了皇后之後,大康朝的女子地位着實上升了不少。

    以前只有男人們纔可以出門唸書,小姐們別說去書院讀書了,就是請先生來家裏教,還有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說辭呢。只略識些字罷了,教也只教些女訓女戒這樣的。

    如今卻不一樣,不說這些勳貴之家的女孩們可以出門到專門的女院讀書,就是各地那些市井百姓家的女孩子,只要肯勤奮刻苦,也有出頭之日。

    國庫裏有一部分銀子,就是專門用來撥款到各地女子學堂,鼓勵那些窮苦人家的女孩子讀書的。

    此事皇后極爲重視,便是滿朝文武皆頗多微詞,誰也反抗不了。

    那些朝中的諫臣,幾乎是日日早朝參奏此事,但是陛下也無可奈何。

    有人說皇后做得好,有人說皇后不好。不管好不好的,反正這近十年來,大康朝女子地位着實提升了。

    雖還遠比不得男子,但較從前卻是好很多。

    皇后有心辦這事兒,也不在乎別人怎麼說。愛怎麼說怎麼說,不過就是怕女子書讀得多了、見識多了,會影響他們的社會地位。怕的,都是些沒本事的男人,有本事的男人,纔不會在乎這些。

    央央隨諸位貴女一起吃了酒作了詩,忽而覺得沒意思。

    許是都知道她素日裏與顧家的關係,這會兒便是明面上不說,私下也是個個避嫌的,生怕得罪皇后、得罪嬴家。

    央央喝了幾杯酒,胃裏有些不舒服,趁人沒在意,自己跑去湖邊吹風。

    徐蔓一直記着祖母的話,時刻看着姐姐。見央央離開了,徐蔓也託詞離開。

    “你怎麼一個人來這兒了這裏的風吹不得,浸了水,溼氣重。”徐蔓溫柔勸着,“你若是不願與她們一處呆着,咱們去祖母那裏吧。”

    央央纔不要去。

    “多喝了些酒,有些難受。沒事的,我已經大好了。”

    “那我陪你。”徐蔓無奈。

    不遠處,有爽朗的歡語聲傳來,央央姐妹轉頭看去,就見有七八個錦衣華服的年輕男子正朝這邊走來。

    皆是舞象之年,顏色各異,卻都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央央眼裏沒有旁人,只盯着走在最前面的一個看。

    那人衣着雖不是最華麗的,但容貌卻是最爲出衆。端的氣場強大,便是低調的一聲不吭,只是偶然間擡一擡眉,也是將旁人一個個都比了下去。

    彷彿意識到有人在看他一般,那人目光冷不丁朝這邊掃來。

    徐蔓暗叫糟糕,真是冤家路窄,好巧不巧在這裏碰上。

    只有她知道,因爲顧家的事情,自己這個姐姐心裏是有多恨這位嬴王府世子爺。

    這嬴世子是什麼人娘說,人家打個噴嚏,他都能知道人家心裏想什麼。

    大姐姐對他恨意未消,這會遇到,少不得要叫他發現什麼端倪來。

    思慮間見人已經過來了,徐蔓忙見禮說:“諸位爺安。”

    說完,拉扯徐央央。

    央央心中再有恨意,也分場合。

    “諸位爺安。”央央也見禮。

    幾位少年郎抱拳彎腰回了禮後,其中一個笑着打趣央央道:“呦,這不是顧家老四的那位小青梅嗎前些日子聽說你大病了一場,連學都沒去上,如今可好了”

    嬴鴻未多言,只側身一個眼神過去,那人便識趣閉嘴了。

    嬴鴻與央央姐妹沒什麼過多的交情,點了頭,就算是打了招呼。

    正欲過去,央央卻突然胃裏一陣翻江倒海,沒忍住,就吐了出來。

    好巧不巧,吐了嬴鴻一身,濺得臉上都是污穢之物。

    央央雖恨嬴王府構陷顧家,但此番卻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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