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桂抱着賬房先生算好的賬, 去鳳嬌屋裏回話。

    最近鋪子清冷,大家都不如從前忙了,前幾日, 剛剛辭退幾個打雜的夥計。而鳳嬌, 也不似從前那樣有幹勁, 常常只將自己一個人關在後院房間裏,開着窗戶, 望着外面的大桂樹發呆。

    阿桂推門進去的時候, 鳳嬌正發呆, 阿桂嘆息一聲,還是走了過去。

    “老闆, 這是這個月的賬,你瞧瞧。”

    鳳嬌斜眼瞥了一眼, 不怎麼上心,只稍稍挪動了下身子換了個姿勢, 懶洋洋說:“放那邊吧, 也沒什麼好看的。”

    “好。”阿桂擱下賬本, 正準備要走,卻被鳳嬌喊住了。

    “阿桂。”鳳嬌叫住了她,說, “你是很早之前就跟着我做事了,我有如今的家業, 完全是有你的幫扶跟陪伴。而如今門庭冷落, 想必你心裏也不好受吧。”

    阿桂說:“生意的確跟從前不能比, 不過,卻也不至於很差。至少,比咱們開始的時候好很多,不是嗎”阿桂嘆了口氣,她素來了解鳳嬌的脾氣,爭強好勝,她出身不好,卻怎麼都想力爭上游,彷彿成爲人上人了,她就可以很快樂似的。

    老闆不說,但其實她跟在老闆身邊多年,看得明白,老闆心中其實是慪着一口氣的。

    她心裏有恨,她也嫉妒,嫉妒徐三夫人命好。

    可是,人家徐三夫人再怎麼單純,人家也是正經的勳貴出身啊。就算孃家沒落了,可孃家是勳貴人家,跟徐三老爺難道不算是門當戶對嗎

    她又有什麼好嫉妒的。

    再說,這些年來,徐家幫襯鋪子,她是瞧在眼裏的。若不是有徐三夫人求了徐三老爺幫一幫她這位金蘭姐妹,這鳳老闆又怎麼會有今天

    人家幫她,不是理所應當的,怎麼到她這裏,反倒是恨上那徐三夫人了

    再說,那徐家大小姐,她是見識過她手藝的,本來就是個聰明靈巧的女子,又有家裏撐腰,出門做生意行情好,這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嗎其實要她說,根本不存在什麼搶不搶生意這一說法。

    說到底,還是阿鳳技不如人,如果自身本事過硬,合作了那麼久的那些老顧客,也不可能會都跑掉。

    現在鋪子裏危難在即,不想着怎麼好好經營力挽狂瀾,卻在這裏怨天尤人抱怨命運不公,阿桂總覺得,這好像已經不是曾經她認識的那個阿鳳了。

    阿桂勸也勸過,嘴皮子都磨破了,可人家不聽啊,她又能怎麼辦

    鳳嬌說:“你我都出身貧寒,所以,只要抓住了機會,都會拼了命的想往上爬。本來我以爲,我的命運會就此改變,可是又怎麼會想到,老天爺竟然跟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呵呵”

    “姐姐說的好聽,拿我當親妹妹看待。徐大小姐看到我,也是一口一個鳳姨叫着。我是以真心待她們的,我真的是真心。”鳳嬌極力解釋,“可誰又想得到最後搶我僅有的東西的人,卻是她們兩個。”

    “她們已經什麼都有了啊好的出身,良好的家教,富庶的生活甚至,老天還賜了她們那樣好的一個丈夫可是爲什麼到頭來,卻要盯着我的這一畝三分地啊”

    鳳嬌笑起來:“阿桂,你說,那丫頭處處搶我的生意,是不是姐姐的意思”

    “怎麼會呢。”阿桂說,“徐三夫人待您是最真心不過的了,若不是當年她幫你,如今你”

    “她那麼施捨”鳳嬌有些激動,眼睛都紅了,“阿桂,是施捨,你懂嗎她要什麼有什麼,幫助我,不過就是爲了顯示她有一顆仁慈的心。”

    “其實她真的很蠢我不明白,她那麼蠢的一個人,爲什麼徐敬笙就是要視她如掌上明珠。”

    “阿鳳,你少說幾句。”阿桂皺着眉頭,“你也不要把人心想得那麼壞,我也認識她好些年了,她並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反倒是你,你變了。”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的日子再艱難,但是你總能笑嘻嘻面對。怎麼如今這才稍微遇到一點點小挫折,你就成這樣了我不明白,你到底在糾結什麼。”

    “我懷孕了。”鳳嬌手漸漸摸上自己小腹,脣瓣含笑,“徐敬笙的。”

    “你說什麼”

    ~

    新鋪子開張,央央這些日子忙得特別累。雖然累,但是她卻特別開心,就算累,心裏也特別充實。

    央央有心想做好一些事情,所以不怕累,連着好些日子都是天擦黑了纔回家。而嬴鴻,還如往常一樣,從城外軍營回來後,照例先去妻子的成衣鋪子裏坐着,等着她忙完後,才與她一道回去。

    本來鋪子裏的夥計繡娘乾乾活笑笑鬧鬧過得十分輕鬆愉悅,可只要嬴鴻一來,大家就再不敢多說一句話,做事情也是循規蹈矩,生怕一個差池,就會得罪了這位世子爺似的。

    央央喜歡大家說說笑笑熱熱鬧鬧的,所以,就不太願意嬴鴻來。

    他一來,把她鋪子裏熱鬧的氣氛都破壞掉了。

    忍了幾日終於忍不住了,這日回去的路上,央央小聲提議說:“其實爺往後可以不必日日來的,您也忙,白天在軍營裏訓練士兵,已經非常辛苦了,晚上就該早點回去歇着。”

    說的是關心他的話,但語氣卻有些不大對勁。

    嬴鴻道:“難得你關心我一回,爲夫感到不勝榮幸。既然你關心我,我當然也是關心你的,你新鋪子開張生意紅火是好事,但是,日日忙到天擦黑纔回去,也不是個法子。”

    央央鼓着嘴巴說:“那爺平時營裏忙的時候,不也是好些日子都天黑纔回來嗎怎麼你們男人可以天黑回家,我們女人就不可以了爺這樣說,我是不服氣的。”

    見她那副想反抗卻又不敢大聲反抗的模樣,嬴鴻笑着道:“你就當我捨不得你,就想跟你多呆些好了。再說,我回去,也是一個人呆着,沒什麼別的事情。”

    央央就實話說了:“那您以後再去的時候,能別揹着手到處晃悠嗎您要是想去,我也不反對,但是您以後就老老實實呆在屋裏別出來。你一出來,大家幹活都束手束腳的。”

    嬴鴻說:“我只是四處看看而已,又沒有對你們的工作指手畫腳。看到我就幹活束手束腳憑什麼我又沒做什麼。”

    “他們委屈我還覺得莫名其妙呢。”

    央央覺得,這個男人現在說話簡直一套一套的,讓她連個反駁的機會都沒有。他以前就是這樣的人嗎

    央央呆呆望着他,有些手足無措。

    嬴鴻笑着摟過人來說:“如今顧澄之回了京城,我不看你看得緊點,怎麼行”

    央央被他抱着,乖乖坐着,低着腦袋,良久才小聲嘀咕說:“他回來,關我什麼事啊爺這樣說,就是對我的侮辱跟不信任。”

    嬴鴻笑,眼睛黑亮有神,又道:“我聽說他跟他的那位小娘子和離了,怎麼聽到這個消息,你也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央央卻斜眼睨着他,攥緊拳頭說:“爺拿我當什麼人了我現在可是您的妻子,您這樣說,是不是覺得我就是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央央不高興,開始鬧脾氣,“不行,我要下車,我要回孃家去。”

    央央平時倒是挺乖的,但是鬧起來,也不是好惹的。

    嬴鴻說:“好了,我錯了,我跟你道歉。”

    “不行說出去的話,傷害已經造成了,現在再來道歉,又有什麼用”央央不依不饒,“我不接受道歉,停車,我要下車。”

    “嬌嬌。”嬴鴻笑着,按住人說,“是我的錯,那你要我怎麼做,你纔敢原諒我你說,只要是我能答應的,一定答應。”

    央央依舊跟他鬧,就是不肯:“我想下車。”

    “行,那我跟你一起下車去。”嬴鴻無奈,只能順着她。

    溫順的乖貓,鬧起人來,也是夠折騰一頓的。何況這隻貓,還是嬴鴻的掌中寶心頭肉。

    天氣越來越熱了,央央其實是嫌馬車裏太過憋悶。所以,正好藉着這個機會出來走走。

    只是,說來也巧了,馬車正好停在鳳嬌娘鋪子前面。離得雖然有些遠,但是從鋪子裏疾步匆匆走出來的那個人,央央卻是瞧得清清楚楚的。

    那個人,是她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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