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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次廷議對諸位大臣來說, 震撼是巨大的。

    趙高回到府邸,把個李斯恨得牙癢癢,心道:好你個李斯, 上次跟陛下進讒言殺我不成,這次又偷偷摸摸給幼子謀了中郎將的缺,這是要往我眼裏插釘子啊好, 你能往我眼中插釘子, 難道我就不能往你心口扎小針了麼

    正好皇帝要尋訪老師,趙高原本就是皇帝在律法和書法上的啓蒙師父,這會兒舉薦幾個人的發言權還是有的。

    這想法與李斯可謂不謀而合。

    李斯回府之後, 把幼子李甲叫來, 先把陛下封了他中郎將的好消息說了。

    李甲年少,打記事兒起爹就已經是秦朝丞相、權傾朝野了,壓根沒有像長兄李由那樣,經歷過在上蔡跟老爹帶黃犬出門打野兔的小公務員之家的平凡生活。他聽了這消息, 高興而疑惑道:“爹, 這是好事兒啊, 您爲何滿面憂思”

    “吾兒,家裏待你自幼嬌慣, 然而禁中不比別處,要處處留心、時時小心。”李斯摸着白鬍須, 感嘆道:“本來想着叫你去三川郡, 在你哥哥庇護下領份清閒差事, 平安富貴。如今看來是不行了。陛下親自點了你的缺,你性格跳脫,當差時切記,寧可不說話,也不要說錯話、多說話。”

    李甲還是怕老父親的,當面乖乖答應了,心裏卻是躍躍欲試。

    李斯看幼子還是少年心性,也知多說無益,嘆了口氣便讓他下去了,自己在書房關了半夜,才擬出一份滿意的帝師名單。這份名單,明日自然還要與右丞相馮去疾商量的。不過同朝爲官,彼此總會給個面子,留下三之一的人選,便也足夠了。

    帝師,對於皇帝的影響力是巨大深入的。誰都不想錯過這個“控制”皇帝的機會。

    各方人馬開動腦筋,在名單上明爭暗鬥、挖空心思,足費了七八天才把這十人名單給進呈預覽。

    他們打着小算盤等着結果,誰知道宮中傳來噩耗。

    皇帝把衆待選老師臭罵一頓,都攆出來啦

    時值六月底七月初,正是咸陽最熱的時節,胡亥手上的傷剛開始結痂,癢得要死還不能抓,滿心煩躁。

    更可怕的是,因爲答應了章臺宮理政,他現在每天要看多少奏章知道嗎

    一百二十斤

    一百二十斤的竹簡

    裏面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他不懂的內容

    以爲做皇帝很開心呵,天真。

    比如他今天翻開的第一份奏章,連郡縣修路都要他來管啊他一個二十一世紀的半吊子哲學家,當代的紈絝二代,哪裏知道該怎麼修公元前209年的路喲再說了,修理馳道跟百姓養馬之間的關係是什麼百姓養馬跟賦稅之間的關係又是什麼

    夭壽吶他只想喫喝玩樂做個快活的亡國之君而已。

    李斯那些完蛋玩意兒就更缺德了,選出來的老師,一個比一個老,張嘴就是引經據典,說的每個字他都認識,但是連在一起就聽不懂了。

    走都給朕走

    李斯等人精心選出來的帝師,被皇帝無情駁回,一個都不留。

    於是大臣們也不高興了。

    他們都是在朝經營多年的老臣,有的甚至累世在秦爲官,從前先帝在時,他們不敢造次;但是對着年輕的新帝,還是可以擺個譜的。

    於是李斯跟馮去疾一合計,不行,這陛下太肆意了,不尊重我們這些老臣,長此以往,那還了得

    得給他個下馬威。

    等他知道單靠自己無法處理朝政的時候,自然會回頭來找他們這些老臣尋求建議了。

    到時候,朝中衆臣的地位便能有所提升了。

    帝權與大臣權力之間的爭鬥,也是數千年來不變的主題。

    從前先帝強,臣子們便弱;現在衆臣見新帝年輕荒唐,便有了抑制帝權的勢頭。

    胡亥倒沒覺出自己是吃了個下馬威來,只覺得滿朝文武皆辣雞。

    可是手頭沒有趁手的人,也不行。

    他體會到了原主的無奈除了趙高,也沒別人可用啊

    但是一想到趙高,胡亥心中油然而生信任親近之情,於是滿臉寫上了拒絕。

    那找什麼人來商議好呢

    胡亥舉着結痂的手想了半天,還真給他想出來一個人:

    叔孫通。

    歷史上這個叔孫通也是朵奇葩。

    他原本是秦朝的待詔博士,因爲在陳勝吳廣造反那會兒,馬屁拍得清奇,說什麼天下無盜,在一衆說實話的儒生中間脫穎而出,於是被秦二世封爲了博士。然後,他眼看着秦朝要完,

    搶先打包,目光精準,直奔楚懷王去了。到了楚懷王帳下,他又目光精準,滾到了項羽手底下。再再後來,他滾到了勝利方劉邦手底下,而且精準定位了客戶需求,爲皇帝量身定製了一套禮法,最後甚至坐到了太子太傅的位置。有人說他是儒學大家、爲大義不惜失小節;也有人說他是個奸猾小人,還教皇帝文過飾非,忒壞。

    總之,是個能留名後世的主兒。

    不過叔孫通這會兒還只是個待詔博士,也就是隨時等待皇帝傳召的小顧問,以文學見長,也並不出名。突然被皇帝傳召,叔孫通丈八和尚摸不着頭腦,心裏七上八下來到了章臺宮。

    胡亥也不廢話,把那看得腦袋疼的奏章往叔孫通跟前一扔,道:“給朕講講。講得好有賞,講不好你也走。”

    叔孫通戰戰兢兢捧起奏章來,一目十行閱畢,心下稍定。

    皇帝趕了衆臣舉薦的老師出宮一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衆臣舉薦的老師,學問見識一定比他高出許多,這點自知之明叔孫通還是有的。

    但是皇帝都給趕走了,說明不喜歡這種類型的。

    叔孫通換了十來個主上,能最後躋身獲勝方的高官之列,別的不提,說話一定是很有藝術的。

    他知道這次被召見,是千載難逢的機遇。

    沉住氣,叔孫通緩緩開口,含笑問道:“陛下,您爲大秦君主,可知道歷史上,第一個秦人是誰”

    又一人道:“聽說陛下要你賠二十匹絲綢,我等雖不富裕,願意一人暫借你一匹。”

    再有人則關切道:“乖孫啊,你要是心裏苦,你就找我說說話,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兒。”

    叔孫通一直覺得衆待詔博士是榆木腦殼笨得很,此刻卻有些感動了,握着那裝着傷藥的小瓷瓶,人在病中本就脆弱,差點就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誰知道衆人說過場面話,竊竊笑着暴露了真實來意。

    “孫子,聽說你給陛下親自打的屁股”

    “喲嘿,陛下親自動手,孫子你臉可夠大呀什麼感受”

    “我聽那天當值的郎官說,陛下還給你盪鞦韆了爽不爽”衆人鬨笑。

    叔孫通嘆了口氣,把頭扭向窗外,拼命想着趙高送來的那兩箱大金子,告訴自己不虧。

    流着屈辱的淚水,叔孫通問道:“陛下讓衆博士下議的三項大事兒,可有結果了”

    “有了,周僕射動作可快了,今早就報給左相大人了。”

    “這會兒該是在陛下跟前兒了吧。”

    “我說孫子,你就別想這些了。陛下喜怒無定,這次是你運氣好,再有一次,我看你不是屁股開花,而是要腦袋搬家了”

    叔孫通又嘆了口氣,他沒看錯,這些待詔博士都是真榆木腦殼。

    咸陽宮中,胡亥看了李斯和周青臣擬的細則,不禁感嘆,辦具體細務還是要靠這種有經驗的老臣吶。

    李斯摸着白鬍須,徐徐道:“徭役與賦稅,都照着陛下所指示的,各有減免。只是刑罰一事,先帝在時,肉刑便有;正因爲法之嚴苛,才使得衆黔首不敢有異心。如今陛下您登基未滿一年,天下黔首還未集附,正該用重刑震懾,否則如陳勝吳廣等盜賊便更加肆無忌憚了。”

    “你怕朕不尊法家了”胡亥何等敏銳,一眼就看穿了李斯真正擔憂的是什麼。

    李斯也並不否認。

    自春秋戰國而今五百餘年來,思想流派百家爭鳴,執政手段層出不窮。

    而在那個戰亂動盪,小諸侯國一度多達上百的年代,不管是什麼思想手段,一旦產生,就會立刻被投入實踐而實踐出真知。

    先帝因用法家,卒有天下。法家之威,是經得住歷史考驗的。

    李斯不慌不忙道:“老臣非爲法家擔憂,而是爲陛下擔憂。”

    “爲朕擔憂”

    “從前公子扶蘇要尊儒術,用仁政,因此而失先帝之意。殷鑑不遠,在夏後之世,還望陛下三思。便是陛下要用的儒術,他家聖人孔子自己也說過,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如今先帝駕崩不足一年,陛下便要動搖國本,似有不妥。”

    胡亥算是聽明白了,“丞相的意思,若朕執意要改,就是不孝唄”

    李斯深深低頭,卻並不退讓,沉聲道:“恐天下物議。”

    胡亥翻着寫滿具體實施條陳的竹簡,一時沒有說話。

    大殿上靜得只能聽到翻閱竹簡的聲音。

    胡亥不說話,李斯便也不說話。

    只把周青臣嚇得要死:媽的這是什麼情況啊左相大人,陛下那天揍叔孫通的時候你不是也在場嗎左相,我敬你是條漢子可是你牛逼,我不行哇就不能等我撤了,你再跟陛下犯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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