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何家天下 >第89章 口難開
    高廷芳對清苑公主的直爽有些意外,可這兩個問題他根本不想回答,只能避重就輕地反問道:“公主所言,似乎是兩件事,而不是一件事”

    “不,在我看來,這就是一件事。”清苑公主寸步不讓,死死盯着高廷芳的眼睛,“我和韋鈺是兒時玩伴,我知道他是什麼人。他爲什麼會如此信賴你的能耐,又偏偏在今天寧溪告發你的時候,不顧你之前還幫過他一次,對你落井下石高廷芳,你到了東都的所作所爲,和一個據說出生之後就是藥罐子的南平王世子實在是不相符,你到底是什麼人”

    “公主問的這話,韋鈺今天也問過我。”高廷芳笑了笑,正要將對韋鈺的那番說辭再拿來搪塞清苑公主,卻不想原本隔案相坐的清苑公主突然直起身來,雙手支撐着長案,竟是身體前傾,那張秀美精緻的臉和他只相隔了不到半尺,他彷彿能感受到那近在眼前的粗重呼吸。那一瞬間,他幾乎來不及考慮太多,整個人一下子彈起身來,連連後退了幾步。等撞上背後靠牆的那張高几,他才一下子停住了,胸口劇烈起伏,心情更是激盪。

    “韋鈺今天也許確實問過你,但你必定把他搪塞了過去,所以他纔會在貞觀殿上不顧念之前的舊情,反而對你一再逼迫,我說得對不對”

    清苑公主並不在意高廷芳那巨大的反應,反而徑直站起身來,直接朝高廷芳逼了過去:“我從不相信這世界上有無緣無故的偏愛。那一日我的生辰宴,我就發現你對承謹的善意,但那時候,我覺得你只不過憐惜一個孩子。後來承謹去過你的獅子園,你的侍女疏影送了一座你親手雕刻的莊園給他,我聽說之後覺得那不過是因爲年紀相仿的孩子之間彼此投緣。可承謹被父皇派去兼領翊衛府,你卻親自指點,關懷備至,就算你和他經歷相似,也實在太牽強了”

    面對前所未有咄咄逼人的清苑公主,高廷芳暗自平復心情,最終淡淡地笑道:“公主想得太多了,南平不過小國而已,穎王和涼王也許從前是對我有多有承諾和籠絡,可若有朝一日南平真的請降內附,我對他們來說,也就只是可有可無的人。但八皇子不一樣,他和我經歷相似,只要我肯真心對他,他必定願意真心對我,異日如果皇上棄長立幼,我今日善因,未必不能變成善果”

    “我倒希望,你真是如此膚淺”清苑公主直接打斷了高廷芳的話,又逼上前一步,迫使他直視自己,“高廷芳,你一到東都,就周旋在我的兩個弟弟穎王和涼王中間,左右逢源,激得他們彼此爭鬥,卻又不動聲色投靠了父皇。在別人告發你身份有假時,你同樣早已做好了對策,一邊分化紀家,一邊讓紀韋兩家再次劇鬥了一場,一邊卻又對承謹善意相待。這所有的一切,你不覺得用你之前那些話來解釋,實在是太牽強了嗎”

    “公主”

    清苑公主沒有等高廷芳把話說完,而是狠狠抓住了他的肩膀:“告訴我,你是不是見過我的承睿哥哥否則你爲什麼針對紀家和韋家否則你教訓我的口氣爲什麼和他那麼像否則你送給我的生辰賀禮,爲什麼也合了他曾經對我的許諾你是不是見過他他在哪裏告訴我”

    高廷芳只覺得渾身巨震,他下意識地開口叫道:“疏影”

    門外早就按捺不住的疏影終於倏然衝進了屋子。可是,面對清苑公主那不肯鬆手的舉動,她仍然大爲棘手,到最後只能把心一橫,從後頭一把抱住了清苑公主的纖腰,使勁把人往後拖。好容易才讓清苑公主鬆手離開了高廷芳,她卻只聽到身前這位金枝玉葉發出瞭如同哀鳴幼獸一般的抽泣。她頓時一個頭兩個大,只能求救似的向自家世子殿下看去。

    “公主弄錯了,我和懷敬太子李承睿沒有任何關係。”

    高廷芳幾乎是用最大的冷靜說出了這句話,隨即又更加冷酷地說道:“這飛香殿雖是皇上安排給我的地方,但未必就真的密不透風。公主如果想要讓曾經平息下去的假太子風波再次鬧得沸沸揚揚,那麼,你可以繼續像一個無能爲力的孩子,只知道傷心欲絕。但是,你已經不是一味啼哭絕望的年紀了,如果懷敬太子還在,他必定希望你能夠活出自己的風采,而不是如同現在這樣,只能無助地悲泣。逝者已矣,你如果惦記他,就應該活得更好”

    如果不是背後有疏影,清苑公主聽到這番話時,整個人幾乎都站立不穩。儘管高廷芳否認了她的猜測,可他的話卻如同重錘一般打在她的心防,就如同之前韋鈺對她的當頭棒喝

    一樣。她一直都認爲,自己能夠從喪母喪兄那種極度的悲慟之中活下來,這就已經很堅強,但韋鈺卻指責她是在逃避,如今高廷芳更是無情地告訴她,她不再是小孩子,再哭哭啼啼追尋長兄的影子毫無意義,更何況是在這不知道有多少耳目的深宮之中無理取鬧

    淚水迷離的她終於止住了喉頭的抽噎,想要掙扎起身時,卻已經覺得周身無力。

    背後的疏影本打算扶她一把,可看到高廷芳伸出手時,就沒再多事,反而悄然後退了幾步,再次消失在了殿外。

    當清苑公主最終抓住了高廷芳的手,緩緩爬起身站直之後,她本待鬆開手,可目光不經意間一瞥高廷芳的手,卻一下子怔住了。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虎口上的螞蟻痣,眼神之灼熱,似乎想要在那個小小的印記上剜出一個洞來。而高廷芳注意到了她的視線,等低頭一看之後,他心中微微一突,隨即就若無其事地說道:“這顆痣從前是沒有的,後來也不知道哪天就突然多了出來”

    話還沒說完,他的手猛然被清苑公主翻了過來,繼而就只見她用呆呆的目光凝視着自己的手背,眼神中的期冀變成了失望,他就輕輕抽回了手,淡淡地說道:“公主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聽韋鈺說過,從前聲稱是懷敬太子的人冒出了一次又一次,但凡懷敬太子有的印記,疤痕也好,黑痣也好,胎記也好,他們幾乎個個不少,可結果如何,還不是冒牌貨”

    “對不起”

    看到清苑公主後退了兩步,激盪的情緒彷彿有所平復,高廷芳這才溫和地說道:“我對承謹另眼看待,一是因爲相同的經歷,二是因爲他就猶如一張白紙,可以供我自由揮灑,而如穎王涼王這樣浸淫在陰謀詭計中的皇族貴胄,待人接物全都是以利益權衡,根本不可能拿出真心。當然,我是有私心的,因爲皇上之前已經對我明言,他想要以八百里秦川封承謹爲秦王。衆所周知,當初秦國就是出函谷關爭霸天下,君心如何,不問可知。”

    清苑公主頓時悚然動容。她和穎王談不上感情,對韋家甚至是厭惡,可對於承謹,她一面想要親近,一面卻又心中畏懼。畢竟,她自己都不知道,面對那張酷似承睿哥哥的臉,她究竟是在緬懷長兄,還是在親近幼弟然而,高廷芳直言不諱地提及皇帝對於東宮歸屬的心意,她卻沒有辦法不多想。

    可是,意識到高廷芳再次掌握了說話的節奏,她不得不試圖將其扳轉回來:“那麼,世子如今處在這般境地,就沒有想過今日寧溪的指斥會有人生疑嗎不過是請江陵郡主入朝而已,爲什麼你偏偏要一口拒絕”

    “我只知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高廷芳哂然一笑,輕輕搖了搖頭,“因爲一個跳樑小醜的指證,就要讓我的妹妹跋涉千里到東都來,拋下家國不顧,我還沒有這麼自私。南平地處諸國之中,素來是以事大國自保,國中軍心民意不可有絲毫動搖。我這個很少出現在人前的世子不在江陵,無礙大局,可我的妹妹若是不在,國中文武稍有動搖,便是基業傾覆之禍。”

    想到那位名聲遠播,自己卻緣慳一面的江陵郡主,清苑公主只覺得莫名生出了一股酸澀之意,竟是情不自禁地低聲說道:“世子很疼愛妹妹”

    “是。”高廷芳毫不猶疑地點了點頭,隨即說道,“既然愛她,就不能讓她置身險地。我雖泥潭深陷萬死不惜,卻希望她能夠繼續純潔無垢,將來嫁人生子,歲月靜好。就如同就如同你的承睿哥哥希望你平安喜樂一樣。”

    清苑公主已經止住的眼淚一下子再次簌簌落下。她慌忙背轉身去擦拭眼淚,等到情緒再次完全平復下來之後,她這才轉身回來,聲音略帶嘶啞地問道:“那如今世子困在飛香殿中,假世子風波極可能傳得沸沸揚揚,我可能幫得上忙”

    “多謝公主好意,如果可以,你不妨去獅子園,替我給侍衛們傳幾句話。”高廷芳知道若是再拒絕清苑公主,只怕她會生疑,便隱去了韋貴妃主使的消息,略頓了一頓就緩緩說道,“你告訴他們,不用着急,不用慌張,更不用離開獅子園,相信我,我會自始至終和他們生死榮辱與共。”

    清苑公主深深看了一眼高廷芳,最終斬釘截鐵地說:“好,你放心,我這就出宮去獅子園”

    幸好她有父皇賜予,不分日夜通行宮中的金牌。高廷芳這邊問不出實情,她就不相信獅子園那邊她也問不出一丁點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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