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何家天下 >第102章 殺人者韋鈺
    大理寺天牢。

    身穿連帽油衣的男子手提燈籠,一步一步從臺階上下來。這裏和之前高廷芳呆過,如今又押着彭城侯紀飛宇的刑部那半邊天牢完全不同,也和關過楚國正使徐長厚的地方不同,牆壁上只有一盞燈光昏黃的小油燈,顯得格外陰森,空氣中也瀰漫着黴臭的味道。

    男子每走一步,衣服上的水珠就會滾落下來,顯然,外間的雨到現在還下得很大。當他越過一間間空置的牢房,直接來到最深處的時候,他才放下兜帽,露出了臉。只見他容貌俊逸,發間點點銀絲,神情陰冷,正是韋鈺。

    牢房中那躺在板牀上的犯人似乎沒有聽到那動靜,直到牢房的門被人用一根金針輕輕巧巧打開,嘎吱一聲極其刺耳的開門聲響起的時候,他這才掙扎着側過頭往那邊看去,臉上赫然滿是沒有清理乾淨的血污,眼神也明亮得有些駭人。

    “寧溪。”

    聽到來人口中吐出這個平淡的聲音,儘管不認得對方,寧溪不知怎的,還是生出了一股深深的驚恐。儘管他分明已經險死還生過一次,可他仍是牙齒咯吱咯吱直打顫,好半晌才鼓起勇氣,用不知是哭是笑的聲音吼道:“是來殺我的對不對我就知道有這麼一天不管貴妃娘娘之前說得多好聽,可只要我寧溪活着一天,她是背後指使這件事就不可能矇混過去大理寺嘛,本來就是韋家的地盤,她要我的命還不容易”

    “我早就想死了,只不過一直都下不了那個手,這才拖着一條爛腿苟且偷生到現在。你要動手就動手吧,反正能夠拖上高賴子墊背,我也不想活了”

    “好死不如賴活着,你在貞觀殿不是還這麼說如果你真的想死,何必對我說這麼多廢話”韋鈺瞥了一眼留在外間的燈籠,微微笑道,“你不就是想對我說,你指摘南平王世子有假,字字句句都是實言,沒有半點假話嗎”

    寧溪頓時打了個哆嗦。他完全不認識面前這個青年,但他卻覺得,對方似乎親身經歷過昨日貞觀殿上的那一幕,而且又彷彿對他的心思瞭若指掌。看到對方越走越近,直到牀前,他有些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這才結結巴巴地問道:“公子肯留我活命嗎”

    “那要看你能說出什麼樣的消息。不要拿昨日貞觀殿上的那些鬼話來矇混過關,我的耐心很差。如果我不滿意”韋鈺手中倏然厲芒一閃,竟是一把匕首深深扎進了寧溪的手背,然而卻搶在對方慘叫出聲之際,直接用一團破布塞住了他的嘴。這時候,他才似笑非笑地說:“如果你不想零零碎碎受苦,就把你知道的關於南平王世子那些事,全都一五一十說出來”

    看到寧溪滿臉驚恐,額頭上盡是冷汗,韋鈺這才掏出一個瓷瓶,在寧溪的手上傷口四周撒上了藥粉,卻沒有拔出匕首的意思,而是徑直掏出其口中那塊破布隨手扔在了地上:“說吧,我不想聽半個字的廢話。不要奢望扯破喉嚨叫人,這大理寺是韋家的地盤,我能來這裏,自然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要知道,你兩條腿固然殘了,但身上的肉還很多,足夠我一片片削”

    寧溪能夠清清楚楚感覺到那撒上去藥粉的止疼效果,可還是冷不丁打了個寒噤,呻吟了兩聲之後,終究不敢再耍花樣,老老實實地說:“真正的南平王世子當年出生的時候先天不足,所以從小就是藥罐子,但絕不是像現在這個高廷芳一樣,有什麼冬日怕熱,夏日怕冷的毛病。”

    “他一直都在南平王宮,從來都沒出過門,曾經一次過生日的時候求高賴子想要出門,高賴子一心軟就答應了,結果他一出門就犯了病,回來就在牀上躺了整整一個月,此後高賴子再也不敢放他出門。如果他還活着,南平王會捨得讓他到東都這麼遠的地方來”

    韋鈺聽得極其認真,此刻皺了皺眉,這才冷冷說道;“這和你之前在貞觀殿說的話沒有什麼兩樣,口說無憑,難以成爲證據。”

    寧溪待要分辯,卻不想韋鈺猛地一指點在了他的傷口上,他頓時疼得臉都抽搐了起來,連聲痛呼,見韋鈺臉色依舊平淡,他只能忍痛說道:“我說的都是真的高賴子把所有給世子看過病的大夫都留在宮裏,脈案也都死死藏着,就是爲了生怕世子的死訊傳出去,有人硬是讓他過繼又或者收養子高賴子當年是娶了個漂亮的王妃,可這個高廷芳固然人人都說他美儀容好風度,可只要你們看到江陵郡主就知道了,他和郡主哪有半點相像”

    直到聽見最後這句話,韋鈺方纔遽然色變。今日江陵郡主的出現實在是恰到好處,所以他也好,別人也好,想必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當然

    注意到也沒有用,兄妹之間並不一定就會相像。更何況江陵郡主連代替兄長留在東都這種話都說出來了,無論是瞧見高廷芳飲鴆之後大驚失色的樣子,還是久別重逢抱頭痛哭的樣子,全都發自肺腑,沒有半點矯飾,這是誰都能看出來的。如果說,這樣兩個人不是兄妹,難不成

    一個念頭猛地跳了出來,韋鈺不禁眼睛大亮,越想越是覺得自己恐怕猜中了真相。而且,他甚至覺得自己猜中了南平王高如松這番安排的心思,一時不禁哈哈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寧溪見韋鈺突然這麼一副極其暢快的樣子,他只以爲自己終於死裏逃生有了活路,頓時鬆了一口氣。因此,哪怕韋鈺彎腰一把拔出了那把插在他手背上的匕首時,他把嘴脣咬出血來,也不敢發出太大的痛呼。然而,就當他看到韋鈺轉身彷彿要走,滿心如釋重負的時候,卻只見對方突然反手一揚,下一刻,他就只覺得心口一陣劇痛,低頭看時,便發現那把匕首深深紮在他的心窩。

    “你你”

    “偷盜主人財物,僥倖沒被打死逃了一條命,卻還耿耿於懷記恨主人,不惜告發,你這種人如果留下性命,天知道什麼時候會再反咬我一口”韋鈺扭頭看着又驚又怒的寧溪,哂然笑道,“當然,你死在這大理寺天牢,確實夠韋家人喝一壺的。可那又怎麼樣我雖說姓韋,卻巴不得韋家人倒黴最後告訴你一個壞消息,南平江陵郡主爲了兄長特地到東都來了,高廷芳如今安然無恙,而皇上卻恨透了你這個攪屎棍,所以你好好去死吧”

    看到韋鈺撂下這話後揚長而去,寧溪只覺得一口氣再也接不上來,眼前一黑,終於什麼都不知道了。

    當韋鈺悄然進宮,隱下了寧溪說的高廷芳和江陵郡主不像這一句,餘下的實話實說對皇帝覆命之後,皇帝就點點頭道:“等大理寺把事情報上來,朕就可以名正言順拿下盧正怡這條韋家的忠犬。只不過,今日你這個孟懷贏在殿上舌戰羣臣,韋泰畢竟是你的父親,也許會認出你來。”

    “認出來就認出來。”韋鈺不以爲然地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道,“臣也在韋家待煩了,那時候皇上順勢賜一座大宅子,臣就可以名正言順從韋家搬出來。”

    “你呀你呀,什麼時候才能改改這倔脾氣”皇帝口中說着責備的話,但臉上的笑意卻分明表示,他此時心情極好,“如果韋泰認出你來,也只好如此,但如果他沒認出來,朕已經想好了給你另行加官,會尋找一個合適的機會,把孟懷贏的真身公諸於衆。所以你忍着點,馬上就要到頭了。”

    “是。”韋鈺狀似恭順地彎腰答應。

    可等到出了皇宮上了天津橋,他那臉上就復又寫上了桀驁不馴,尤其等到一路策馬慢行,來到了衛南侯府韋家門前時,他那神情更是漠然。門房上前牽了馬之後,便小心翼翼地說道:“二公子,侯爺吩咐,您一回來就立時去書房見他。”

    自從當年兩個言語輕侮韋鈺的家丁,一個被其用馬鞭抽得半死,另一個則是直接被吊在門前示衆之後,這些年看到韋鈺出入皇帝起居的貞觀殿如入自己家,韋泰和韋鉞父子誰也管不住他,整個韋家就再也沒人敢怠慢這位韋家庶子。而上一次韋泰動家法懲治韋鈺,韋鉞私調的牙兵也被韋鈺打得多人重傷,衆人更是對這位二公子又驚又怕,恨不得人乾脆別回來。

    “知道了。”韋鈺哪理會一個韋家門房,漫不經心地回答了三個字。

    等到下馬進了這座他最討厭的大宅,他就絲毫沒有拖泥帶水,直奔韋泰的書房而去。一進院子,他就看到書房大門兩側站着兩排牙兵,頓時眯起眼睛停下腳步,抱手高聲問道:“韋大帥這是把家裏當成了你的義成軍節度使府那是不是還要我報名求見”

    書房中的韋泰本待給韋鈺一個下馬威,誰知道這個兒子竟然根本不進門,甚至就在外頭冷嘲熱諷,頓時氣得七竅生煙。他霍然站起身,大步走到書房門口拉開大門,這才怒喝道:“孽障,你還知不知道什麼是父子倫常”

    “韋大帥既然從來都沒把我當成兒子,這父子倫常四個字掛在嘴邊又有什麼意思都說父慈子孝,父既然不慈,哪裏來的子孝”韋鈺不耐煩地挑了挑眉,直截了當地說,“你有什麼話直接說,我不想聽這些廢話”

    “你”若不是身邊沒有什麼趁手的傢伙,就算有隻怕也奈何不了這個皇帝親自栽培了十二年的兒子,韋泰只能硬生生把心頭怒火壓下,卻是厲聲問道,“你給我說實話,孟懷贏和你是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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